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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 52 /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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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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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再見。」她有點隨隨便便地把手遞給了我,我最後一次跟她握別的時候,她又扭過頭去,躲開了我的目光。我有點詫異地離開了她。「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想,「她的確有不少事情應當好好想想。這事可開不得玩笑。明天她準會先開口,一五一十全告訴我的。」

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家,一進門,使我大吃一驚。天已經黑了。我看到葉蓮娜坐在長沙發上,低着頭,似乎在深深地沉思。她沒有抬起頭來看我,似乎正想得出神。我走到她身邊;她在自言自語,在悄聲說著什麼。「該不是說胡話吧?」我想。


  

「葉蓮娜,好孩子,你怎麼啦?」我坐到她身邊,用手摟着她,問道。

「我想離開這兒....我想還是上她那兒去好,」她說,沒有向我抬起頭來。

「上哪?上誰那兒去?」我驚訝地問道。

「上她那兒,上佈勃諾娃家。她老說我欠她很多錢,是她掏錢把我媽給埋了的....我不願意讓她罵我媽,我要去她家做工,掙錢還她....債還清後,我就自動離開她。而現在,我要再去找她。」

「你別急,葉蓮娜,上她那兒去是不成的,」我說,「她會折磨你;她會把你毀了的....」

「讓她毀了我,讓她折磨我好了,」葉建娜熱烈地介面道,「我並不是頭一個;比我好的人不是也在受難嗎。這話是街上的一個叫花子告訴我的。我窮,我願意窮。我要窮一輩子;我媽臨死的時候就是這麼叮囑我的。我要去做工....我不要穿這衣服....」

「我明天去買,給你換一件。我把你的書也拿來了。你就住我這裡吧。只要你自己不願意,我決不會把你送給別人;你放心好了....」

「我要僱給人家當傭人。」

「好,好!不過你別急,先躺下,睡一會兒!」

但是這苦命的孩子邊說邊淚如雨下。漸漸地,她的眼淚變成了嚎啕大哭。我不知道拿她怎麼辦好了;我給她拿來一點水。給她打濕了兩鬢和腦袋。最後她終於筋疲力盡地倒在沙發上,她的寒熱病又發作了,先是渾身發冷。我把能找到的一切都蓋在她身上,她終於隨着了,但是睡得很不安穩,時不時渾身哆嗦,驚醒過來。雖說這天我走的路不多,但是我感到非常累,因此決定儘早躺下。我心煩意亂,思慮萬千。我預感到,這孩子肯定會給我帶來許多麻煩。不過最使我放心不下的還是娜塔莎和她的近況。總之,我現在回想起來,很少有比這個倒霉的夜晚,我即將睡着的時候,心情更沉重的了。


第二部 09

我醒得很晚,大約上午十點左右,我病了。頭暈加上頭疼。我瞧了一眼葉蓮娜的床:床上空空的。與此同時,我右邊那間小屋裡卻有一些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好像有人用笤帚掃地。我走過去一看。葉蓮娜正一手拿着帚,另一隻手提着她那件漂亮衣服(從昨天晚上起還沒脫下來過)在掃地。燒爐子用的木柴也已碼放整齊,堆在一個小旯旮裡;桌子已經擦過,茶壺也擦得乾乾淨淨;一句話,葉蓮娜在幹活,做家務。  「我說葉蓮娜,」我叫道,「誰讓你掃地來着?我不希望你幹這個,你有病;難道你是來給我當傭人的嗎?」

「那麼這兒誰來掃地呢?」她直起腰,兩眼直視着我,答道,「現在我沒病了。」

「但是我不是請你來幹活的,葉蓮娜。你好像怕我像布勃諾娃那樣責備你,說你在我這兒吃白飯,是嗎?這把不像樣子的笤帚你又是打哪弄來的呢?原先我沒有笤帚呀,」我詫異地望着她,加了一句。

「這是我的笤帚。我自己拿來的。我也在這兒替外公掃地。從那時起,這把笤帚就一直放這兒,在爐子下面。」

我回到房間,陷入沉思。也許我做得不對;但是我總感到,她對我的好客似乎感到一種壓抑,極力想證明給我看,她決不會在我這兒吃白飯。「由此可見,這是一種多麼發憤要強的性格啊!」我想。一兩分付後,她走了進來,默默地坐在長沙發上她昨天坐的那地方,疑惑地望着我。這時,我燒開了一壺水,沏上了茶,給她倒了一杯,外加一塊白麵包,遞給了她。她默默地、並不推倭地接了過去。整整一天兩夜她几乎什麼也沒吃。

「瞧,這麼一件好衣服都給你用笤帚弄髒了,」我看到她裙子邊上有一長條污漬,說道。

她向周身看了看,突然,使我非常吃驚,她放下茶杯,用兩手捏住(顯然,冷靜而又平心靜氣地)裙子的一幅布,刺拉一聲把它從上撕到下。做完這事後,她又默默地抬起她那倔強而又閃亮的目光望着我。她的臉很蒼白。


  
「你幹什麼呀,葉蓮娜?」我叫道,以為她是瘋子。

「這衣服不好,」她激動得几乎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幹嗎說這衣服好?我不要穿它,」她從座位上跳起來,突然說道。「我非把它撕了不可。我沒請她替我打扮。是她自己硬替我穿上的。我已經撕破過一件衣服,這件我也要撕,撕!撕!撕!....」

她說罷便發狂似的抓住自己那件倒霉衣服。霎時間,她差點沒把它撕成一塊塊碎片。她撕完以後,面色蒼白,好容易才站穩了,沒有倒下。我驚訝地望着她那股倔強勁兒。她則用某種類似挑釁的目光望着我,好像我也有什麼事對不起她似的。但是我已經知道我應該做什麼了。

我決定,不能再拖了,今天上午就去給她買身新衣服。對於這個倔強的野孩子應當用善來感化。她那樣子,好像她壓根兒就沒見過好人似的。已經有過一次,儘管會受到殘酷的懲罰,她還是把自己頭一件同樣的衣服撕成了碎片,而現在,這身衣服又使她想起不久前如此可怕的時刻,她又該以多麼大的狠勁兒來對待這身衣服啊。

在舊貨市場可以很便宜地買到既漂亮又樸素的衣服。糟糕的是眼下我几乎沒有一分錢。但是我還在頭天晚上躺下睡覺的時候,就決定今天先到一個可以弄到錢的地方去,而且到那地方去正巧與舊貨市場順路。我拿起禮帽。葉蓮娜定睛注視着我,似乎在等待什麼。

「您又要把我鎖起來?」當我拿起鑰匙,又準備跟昨天和前天那樣隨手鎖上房門的時候,她問道。

「我的孩子,」我走到她身邊說道,「我這樣做,請你不要生氣。我所以要鎖門是怕有人進來,你有病,說不定會害怕的。再說誰知道來的是什麼人呢,說不定布勃諾娃靈機一動跑來了呢....」

我故意對她這麼說。其實,我把她鎖起來是因為我信不過她。我總覺得,她會突然想要離開我的。我想暫時還是謹慎點好。葉蓮娜沒有吱聲,因此這一回我仍舊把她鎖了起來。

我認識一個出書的老闆,他出版一部多卷本的書,已經出到第三年了。每當我亟需錢用,我就去找他弄點活幹。他付錢一直很規矩。我去找他,預支了二十五盧布稿酬,條件是一周後交給他一篇編寫好的文章。但是我希望把這時間省下來,寫我的長篇小說。每當我有急用的時候,我常常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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