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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22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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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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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穿一件領子敞開的室內長袍,上身帶披肩的翻領之間,露出了打褶的襯衫,上面有三粒金紐扣。她腰間繫一條有大流蘇的腰帶,腳上穿一雙石榴紅小拖鞋,還有一束寬頻子攤開在腳背上。她自己買了吸墨紙、一支筆、信紙信封,雖然沒有通信人;她撣掉架子上的灰塵,照照鏡子,拿起一本書來,然後,心不在焉地讓書掉在膝蓋上。她想旅行,或者回修道院。她既想死,又想去巴黎。

夏爾不管下雨或是下雪,都騎着馬到處奔波。他在農家的餐桌上吃炒鷄蛋,把胳膊伸進潮濕的床褥,放血時臉上濺了病人噴出的熱血,聽垂死的病人發出嘶啞的喘氣聲,檢查抽水馬桶,捲起病人骯髒的衣衫,不過每天晚上回家,等待他的總是溫暖的火護,準備好的晚餐,舒適的傢具,還有一個打扮考究的妻子,她身上有一種魅力,一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芬芳味,是不是她的肉體使她的內衣也變香了?


  

她做許多小事都能得到他的好感:有時在蠟燭托盤上放一張新花樣的剪紙,有時給他的袍子換一道鑲邊,有時給女仆燒壞了的普通菜取一個好聽的名字,夏爾就津津有味地把它吃光。她在盧昂看見過一些貴婦,錶鏈上掛了一串小巧玲瓏的裝飾品;她也買了一串。她在壁爐上擺了兩個碧琉璃大花瓶,不久之後,又擺上一個象牙針線盒和一個鍍銀的頂針。夏爾越不懂這些名堂,越是覺得雅緻。它們使他感官愉快,家庭舒適。這是鋪在他人生道路上的金沙。

他身體好,氣色好,在鄉下已經有了名氣。鄉下人喜歡他,因為他沒有架子。他撫摸小孩子的頭,從來不進酒店的門,他的品行使人相信他靠得住。他最拿手的是治傷風感冒,胸部炎症。夏爾非常害怕病人死了和找他麻煩,實際上,他開的藥方不過是鎮靜劑,或者偶爾來點催吐藥,再不然就是燙燙腳,用螞蟥吸血。他並不怕動外科手術;給人放起血來,就像給馬放血一樣痛快,拔起牙來手勁大得像「鐵鉗子」。

最後,為了「瞭解情況」,他收到了《醫生之家》的征訂書,就訂了一份這種新出的刊物。他晚餐時讀上一兩頁;但是房裡很熱,加上食物正在消化,他讀不到五分鐘就睡着了;就這樣他雙手托着下巴打盹,頭髮像馬鬃毛一樣鬆散,遮住了燈座腳。艾瑪一見,只好聳聳肩膀。

她怎麼沒有嫁給一個好點的丈夫?起碼也該嫁個雖然沉默寡言,卻是埋頭讀書直到深夜的人,那麼到了六十歲,即使是得了風濕病,他那不合身的黑禮服上,至少也可以掛上一串勛章呀!她多麼希望她現在的姓氏,也就是包法利這個姓,能夠名揚天下,在書店裡有作品出賣.在報紙上經常出現,在全法國無人不知。但是夏爾沒有一點雄心壯志!伊夫托有一個醫生,最近同他一起會診,就在病人床前,當着病人家屬的面。簡直叫他有點下不了台。夏爾晚上回家講起這件事,氣得艾瑪破口大罵他這個同行。夏爾感激涕零。他帶著眼淚吻她的額頭,不知道她又羞又惱,恨不得打他一頓才能泄憤。她走到過道上,打開窗子,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好讓自己平下氣來。

「居然有這樣的窩囊廢!窩囊廢:」她咬着嘴唇,低聲說道。

她越看他,就越有氣。他年紀越大,動作也就越笨:吃果點時,他把空瓶的塞子切開;餐後,他用舌頭舐牙齒;喝湯時,他嚥一口,就要咕嚕一聲;因為他開始發胖了,本來已經很小的眼睛,給浮腫的臉蛋往上一擠,擠得似乎離太陽穴更近了。

他穿衣時,艾瑪有時把他羊毛衫的紅邊塞到背心底下去,幫他重新打好領帶,把他捨不得丟掉的、褪了色的舊手套扔到一邊;這一切並不是像他相信的那樣是為他着想,而是為了她自己,她個人的好惡擴大到他身上,看到不順眼的東西就惱火。有時,她也同他談談她讀過的書,例如小說中的一段,新戲中的一出,或者報紙上登載的「上流社會」的趣聞軼事;因為,說到底,夏爾總是一個人,總有聽話的耳朵,總有唯唯諾諾的嘴,她不是對她的小獵狗都講過不少知心話嗎?沒有獵狗,她恐怕要對壁爐裡的木柴和壁爐上的鐘擺推心置腹了。

然而,在她的靈魂深處,她一直等待着發生什麼事。就像沉了船的水手,遙望着天邊的朦朧霧色,希望看到一張白帆,她睜大了絶望的眼睛,在她生活的寂寞中到處搜尋。她不知道她期待的是什麼機會,也不知道什麼風會把機會吹來,把她帶去什麼海岸,更不知道來的是小艇還是三層甲板的大船,船上裝載得滿到舷窗的,究竟是苦惱還是幸福。但是每天早晨,她一睡醒,就希望機會當天會來,于顯她豎起耳朵來聽;聽不到機會來臨,又覺得非常驚訝,就一骨碌跳下床去尋找,一直找到太陽下山。晚上比早上更愁,又希望自己已經身在明天。


  

春天又來了。梨樹開花的時候,放出了懶洋洋的暖氣,使她覺得受到了壓抑。

一到七月,她就掐着指頭計算,還要過幾個星期才到十月,心裡暗想,安德威烈侯爵也許還會在沃比薩再開一次舞會呢。但整個九月過去了,既沒有送請帖來,也沒有人來邀請。

這種失望帶來了煩悶,她的心又覺得空虛,於是沒完沒了的,同樣無聊的日子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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