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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 79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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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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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爾的臉一直紅到了耳根:「啊!對....當然。」他慌慌張張地轉身對妻子說:

「你能不能....我親愛的?....」


  

她似乎懂得他的意思,因為她站起來了,於是夏爾又對母親說:

「沒什麼!大概是些家務瑣事。」

他不想讓她知道借據的事,怕聽她的指責。

一見只有兩個人了,勒合先生說話就不再含糊其辭。他祝賀艾瑪繼承了遺產,然後,又說些什麼不相干的話,牆邊的果樹,今年的收成,還有他自己的健康,總是「馬馬虎虎,不好不壞」。的確,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不管人家怎麼說,他卻麵包上還抹黃油呢!

艾瑪隨他說去。她這兩天正悶得要死!

「你現在完全恢復健康了嗎?」他繼續說。「的確,我看見你丈夫當時的可憐相!他真是個好人,雖然我們之間有過爭執。」

她問是什麼爭執,夏爾沒有告訴她要退貨的事。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勒合說,「就是你一時高興,要買的那些旅行用的箱子呀!」

他的帽子戴得很低,差不多要遮住眼睛,兩隻手在後面背着,帶著微笑,吹着口哨。他瞧著她的臉,樣子令人難以容忍。難道他看出了什麼蛛絲馬跡?她陷入了各種各樣的疑懼憂慮之中。但是最後他卻改口說:

「我們之間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我來和他商量一個新的安排。」

他指的是延長包法利的借據。延長之後,先生就可以不再操心了;尤其是現在,他有一大堆麻煩事要辦,哪有工夫照應這個!

「其實,他最好把這方面的事委託給一個人,比方說,委託給你;如果你有了委託書,那就方便多了,我們也好在一起打交道....」

她沒有聽懂。他也不再說。然後,話題轉到生意上頭。勒合說:夫人怎能不在他店裡買點東西呢?他回頭給她送一塊十二米的黑呢料子來,可以做件長袍。

「你身上這件在家裡穿很好。要出門作客就得換一件。我一進門,頭一眼就注意到了。我的眼睛可尖着哩。」

他沒有要人送衣料,而是自己把呢子帶來。過後他又來量尺碼,再過後又找別的藉口,每次來都顯得和藹可親、熱心幫忙,用奧默的活來說,就是俯首聽命,但是總要對艾瑪說上幾句委託書的事。他卻從來不提借據。她也想不起來;在她開始復元的時候,夏爾對她露過口風,可是她腦海裡驚濤駭浪奔騰起伏,早忘到腦後去了。再說,錢財的事,她也閉口不談,包法利奶奶覺得意外,以為她的轉變是病中信教的結果。

但是奶奶一走,艾瑪立刻使夏爾大吃一驚,她哪裡來的這麼多實用知識!應該瞭解情況,核實財產是否抵押出去,是否要拍賣或者清算。

她隨口引用專門名詞,什麼繼承人的順序,催促對方訴訟代理人出庭的通知,互助基金等,還不斷誇大繼承的麻煩;結果有一天,她拿出一張授權委託書的樣本,上面寫着「經營管理一切事務,代辦一切借貨,代簽一切票據,代付一切款項,等等」。勒合教她的,她都照辦了。

夏爾幼稚地問她,這樣本哪裡來的。

「居約曼先生那裡。」

她非常沉着地加了一句:

「我不太相信他。公證人的名聲不好!也許應該問問....我們只認識....唉!不認識人。」

「只有萊昂....」夏爾想了一下,接嘴說。

但是寫信說不清楚。於是她說要去一趟。夏爾婉言阻攔。她卻一定要去。兩人爭着表示體貼對方。最後,她裝出頑皮的口氣叫道:

「不,求求你了,讓我去。」,

「你多麼好呵!」他吻着她的前額說。

第二天,她坐燕子號班車去盧昂請教萊昂先生。

她在那裡住了三天。


  




第三節

這三天過得真充實,真有味,真漂亮,這才是真正的蜜月。

他們住在靠碼頭的布洛涅旅館。白天,他們待在房裡,閉上窗板,關上門,地上的鮮花和冰鎮的果子露,一清早就有人送來。

到了傍晚,他們又坐上一條門窗緊閉,簾暮遮嚴的小艇,到一個小島上去吃晚餐。

這時,造船廠外,聽得見捻縫工人用木材敲打船身的響聲。熬柏油的黑煙從樹木間升起,看得見河上有大塊的油漬,在太陽的紫紅光線下,不勻稱地浮蕩,好像佛羅倫薩的古銅勛章一樣。

他們穿過停泊的船隻,船上的長纜索斜斜地,輕輕地擦着他們小艇的上部。

城市的喧囂,大車的滾動,人聲的嘈雜,甲板上的犬吠,不知不覺地就越離越遠了。她解開了帽帶,他們走上了他們的小島。他們坐在一家小酒館低低的餐廳裡,酒館門口掛着黑色的漁網。他們吃油炸胡瓜魚,奶油櫻挑,他們躺在草地上;他們在偏僻的白楊樹下互相擁抱;他們恨不得變成兩個魯濱遜。就在這個小地方.天長地久地住下去;他們心醉神迷,覺得這裡就是人間樂園。他們並不是頭一次看到樹木,青天,芳草,也不是頭一次聽到流水潺潺,微風吹動樹葉,但是他們的確從來沒有這樣欣賞過良辰美景,彷彿大自然以前並不存在,只是在他們慾望得到滿足之後,大自然才開始顯得美麗似的。

到了夜裡,他們才動身回去。小艇沿著小島走着。他們兩個人待在船裡,藏在陰影下,並不說話。方槳一划,鐵槳架就嘎吱響;彷彿在一片寂靜中打着拍子,而船尾的舵拖在水中,不斷地發出輕輕的喋喋聲。

有一回,月亮出來了,於是他們不得不冒充風雅,誇誇其談,說什麼月色憂鬱,充滿了詩意,她甚至唱起歌來:

記得那夜划船時....

她柔和的歌聲消失在水波上,拖音給陣風吹散,萊昂聽來,好像翅膀在他身邊撲撲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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