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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語 - 42 /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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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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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人泣聲入濤聲,哀聲疑人故國來。」哀思淒怨之聲,驚醒了隨從諸人,皆深為感動!不知不覺坐起身來,悄悄抹淚。源氏公子聽了,心想:「他們皆因我一人而離卻朝夕相親的骨肉,顛沛至此,受這般苦楚!不知做何想法?」甚覺歉疚。心想今後若長此愁嘆,他們看了,必定更為傷懷。於是強振精神,晝間與他們談笑風聲,以排遣塵世煩憂。寂寥無趣時,且將各色彩紙粘合起來,作戲筆書法。又于珍貴的中國絹上漫筆描畫,妙趣橫生,貼在屏風上。身居京都時,只是遙想別人描述高山大海的雄姿。而今親眼目睹,頓覺這真真切切的山水之美,遠無法想象,便作了些優秀的圖畫。隨從人等看了皆道:「應召請有名畫家千枝與常則來替這些畫着色才好。」眾人頗覺美中不足,有些遺憾。源氏公子是個可親可敬之人,侍從們認為親近他便可擺脫塵世煩憂。因此常有四五個隨從與公子形影不離,以此為一大樂事。

一日,庭中花木正艷,暮色清幽。源氏公子走到望海迴廊上,憑欄閒眺四周景緻,其神態飄逸液酒。許是環境沉寂之故,令人幾疑身處仙境。公子身着柔軟的白綢襯衫,罩淡紫面、藍裏子的襯袍,外穿深紫色的尋常和服,鬆鬆繫著帶子,打扮甚是隨意不拘。唸著「釋迎牟尼佛弟子某某」誦經聲,體態優美異常。其時海上傳來漁人說唱及劃小船的聲音。遠遠望去,那些小船猶如飄浮于海面的小鳥,頗覺蒼寂。天空,-行寒雁淒淒哀鳴而去,哀音與槳聲融為一體,無法分辨。公子身臨其是,不禁念道:「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舉手拭淚,玉婉與黑檀念珠交相映襯,格外高貴雅麗。思慕故鄉戀人的隨從見了他這等姿色,皆以之聊懷。源氏公子即景賦詩:


  

「早雁傍容聲哀怨,疑是伊人遣使來。」良清接着吟道:

「征鴻非是昔日友,緣何聞聲憶舊時?」民部大輔惟光也吟道:

「從來不管長征雁,今忽聞聲卻自傷。」前述的右近將監也吟道:

「征雁長離鄉與井,幸得同群慰孤情。」我等倘離群,定將孤寂不堪了。惟光之父伊豫守已遷任常陸介。他未隨父同往,卻隨源氏公子來此。心中雖有掛慮,卻佯裝無事。慇勤侍候公子,惟恐不周。

時值明月當空,萬物按銀。源氏公子方記起今晚乃月圓之夜,更覺層層舊事襲上心頭。遙想那清涼殿上,眾人飲酒歡娛,不勝艷羡;南宮北鄖,定有無數寂寞人,望月長嘆。凝想京都情狀,繼而朗吟:「銀台金閉夕沉沉,獨宿相思在翰林。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放人心。清宮東面煙波冷,浴殿西頭鐘漏深。猶恐清光不同見,江陵卑濕足秋陰。」,聞者無不淚涕漣漣。又諷湧先前藤壺皇后所贈之詩:「重重夜霧遮明月..」蹩眉長嘆,相思不勝。往事歷歷,不禁嚶嚶淒哭。詩人勸道:「夜深了,望公子安息吧!」但公子仍滯留月下清輝中,吟道:

「神京歸期造隔遠,清輝同仰亦慰情。」回想那夜朱雀宮中,與帝敘!日之時,其容貌與桐壺上皇,竟酷似莫辨。思慕之餘,又吟誦:「去年今夜待清涼,秋思詩篇獨斷腸。恩賜禦衣分在此,捧持每日拜餘香。」方纔入室就寢。昔日蒙賜的禦衣,一直放在座旁,不曾離身。又吟詩道:

「世間命究不恨人,前塵迴首淚濕襟。」

卻說太宰大或出守筑紫,任期已滿,正值返京。隨行人馬甚眾。且女兒極多,不便陸行,因此自夫人以下,女眷一率乘船。一路覓跡覽勝,好不自在。須磨風景獨好,眾人嚮往已久。這回到得須磨浦,聞知多情郎源氏公子正滴居于此。那些芳齡女子,正值情竇熾盛,早就戀慕源氏公子才情俊貌,此刻雖籠閉舟中,卻已是紅暈滿頰,擔保萬狀。尤其那位五節小姐,曾與公子有線,見縴夫無情地拉過須磨浦邊,不勝惋惜生恨。聞得琴聲遠遠飄來,哀哀怨怨,與那彈者直教有心人淚湧不息。

太宰大或遣使問候源氏公子:「下官出守外省,期滿返京,本擬先趨謁貴府,仰蒙指教。豈料公子竟棲隱于此,今日途經尊寓,惟感惶惶,心甚唱嘆。急欲躬身請安,然京中故友至親,皆迎候于此。人眾目雜,且應酬甚多,交際煩擾,深恐不便。故爾先派愚子前來,他日當再親自奉謁。」使者乃大寬之子筑前守。此人先前蒙源氏公子推薦,遂為藏人,因此對公子有感恩之心。今見公子落難此地,不勝傷楚,更為激憤。然此刻人多不便,未及洋敘,只得匆匆辭歸。臨別時源氏公子對他道:「自滴居此地以來,昔日親友,盡皆棄我。難得你特來看我。」對太宰大式也如此作答。

筑前守灑淚告辭,歸去稟覆父親,公子近況不勝淒涼。太宰大式及來此迎候的諸人聽罷,皆甚惋惜,禁不住齊聲痛哭。那五節小姐千方百計,派人送去一信:

「琴擾心若船停纖,進退兩難君可知?冒昧之處,務請諒解!」源氏公子看罷,臉上頓生笑意,那神態俊麗可愛。遂回通道:

「心若意似船停纖,應泊須磨浦上波!我這『遠浦漁樵』的遭際,當初確未料知啊!」昔日營公路遇此地,亦曾賦詩相贈驛長。驛長尚傷別這般,況五節小姐,乃多情女了,竟想獨留須磨哩!


  
再說京中,源氏公子去後若干時日,自朱雀帝以下,掛念者甚眾。特別是皇太子,更是思之切切,常悄然抹淚。乳母見之,甚為憐惜。王命婦因詳知內情,更是悲傷。一向操心皇太子前程的師姑藤壺皇后,亦愈發鬱悶愁嘆,惶恐木安。諸童子及一向親近公子的眾公卿,最初尚頻頻寄信于須磨,偶爾還附上極其動人的詩文相互訴懷。然因弘徽殿大後一向不滿公子,且公子又以詩文聞世,當下斥罵道:「朝廷罪人,不得擅自行動,即便飲食之事亦不例外。如今這源氏竟在流放地造起風雅宅邪,作詩譏謗朝政。居然還有人附和他,跟着『趙高指席為馬』。」一時惡言紛紛,諸皇子聽了,甚為驚懼,此後再不敢致書問候源氏公子了。

歲月逝如流水。二條院紫姬自源氏公子去後,竟無片刻釋念。而東殿裡侍女皆已轉到西殿來侍奉紫她。這些侍女乍到時,並未發覺紫姬夫人的好處,皆想告退。日子久了,逐漸熟悉起來,才覺夫人不僅容貌姣好,且和藹可親,待人接物,周到誠懇,便都打消了告退念頭。紫姬偶爾也和那些身份較高的待女親切談心。她們私下裡想:「這位夫人能在請人中倍受寵愛,也不無道理。」

話說源氏公子滴居須磨,思戀紫姬之心與日俱增,不堪忍耐,極想接她于此共度安閒歲月。然念及目前潦倒際遇,怎可再讓這心愛人兒同受苦難?思量幾番,忍痛打消了思念。這荒天野老,諸事與京迥異。源氏公子甚不習慣平民生活,頗感當前境遇怨屈。

公子寓所後山中,常有人燒柴,因而時有煙霧涂繞室內。公子竟以為是漁夫燒鹽,甚覺納悶,便吟詩道:

「但願京都諸好友,不絶佳音似柴煙。」

不覺已是大雪紛飛的冬季。源氏公子仰望長空,帳茫間,胸懷無限蒼涼淒楚。於是取出琴來,命良清伴歌,惟光吹笛合奏。至得心應手時,更哀怨深切,竟致弦凝聲歇,眾皆抬手拭淚。源氏公子忽記起古昔遠嫁胡國的王昭君,料想若此女為自身紅顏知己,將是何等傷悲!忽轉念,倘若自己心愛之人被放逐異國,又將是何等結局呢?想到此處,彷彿真有其事,心中不勝淒涼。隨口吟道:「邊風吹斷秋心緒,隴水流添夜淚行。胡角一聲霜後夢,漢宮萬里月前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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