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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 2 /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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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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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跟這樣的同事長期相處卻一點也沒有減少伊凡·費多羅維奇那膽小怕事的毛病。因為他不去喝凍酒而寧願在午餐和晚餐前喝一杯伏特加,不去跳瑪祖卡舞,也不玩牌賭博,那麼當然啦,他就總是落得形單影隻。這樣一來,別人都騎着村民的馬去四處串門,拜訪小地主的時候,他就坐在自己的房裡,幹些適合于溫順而善良的人做的雜事:擦擦銅鈕扣,讀讀占卦的書,把捕鼠器安放在屋角裡,然後脫掉制服,躺到床上。然而,團裡卻找不出任何一個比伊凡·費多羅維奇更盡心盡責的人來了。他把自己的排管理得井井有條,連長總是拿他做榜樣。所以,過了不久,在他獲得準尉官階十一年之後,他又榮升為少尉了。

在這期間,他又獲悉母親故去的消息;而姨媽,母親的親妹妹,——他知道這個姨媽,是因為小時候她常常給他捎東西,以後她又常常把梨乾和親手做的十分好吃的蜜餞郵寄到加佳奇來(她跟母親不和,所以伊凡·費多羅維奇一直沒有見到她)——因為天生一副好心腸,便承擔起掌管他那份不大的家產的責任,並及時寫信通知了他。伊凡·費多羅維奇完全信賴姨媽的通達明智,也就繼續在軍隊服役。要是別的人處在他的地位,獲得了這樣的官階,早就得意忘形了,可是他卻不知驕矜為何物,在榮升少尉之後,他仍然還是當準尉時的那個伊凡·費多羅維奇。晉陞官階對他來說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事,在這之後,他在團裡又過了四年,正準備跟步兵團一道從莫基列夫省開赴大俄羅斯去的時候,忽然接到這樣一封信:


  

親愛的外甥伊凡·費多羅維奇:

茲寄去綫織短襪五雙、細麻布襯衫四件;還有一事與你相商:你在軍隊所獲官階已是不小,我想,這事你也該清楚,你已到了該掌管家業的年齡,也就犯不着留在軍隊服役。我已年邁,掌管家事無法照應周全;而且有諸多家事須與你面談。瓦紐沙,望你見信速歸,不勝企盼之至。

十分疼愛你的姨媽

瓦西麗莎·楚普切芙西卡

我們家的園子里長了一隻奇妙的蘿蔔:不像是蘿蔔,倒像是土豆。又及。

接到此信一個星期後,伊凡·費多羅維奇寫了一封回信:

仁慈的姨母大人瓦西麗莎·卡什波羅芙娜:

惠寄日用衣物,十分感激。尤其是我原有之短襪早已破舊,經勤務兵四次織補,變得又小又窄。您對我在軍隊服役表示的意見,我完全贊同,並于前日遞上了辭呈。一俟獲准,我當僱車返歸故里。前囑購買西伯利亞硬粒春小麥種籽一事,未能照辦,因莫基列夫省境內均無此麥種。此地多半以家釀酒糟摻和少量發酵之啤酒餵豬。

謹以至敬至誠之心即頌

仁慈的姨母大人安康!

愚外甥伊凡·什邦卡敬上

伊凡·費多羅維奇終於以少尉的官階獲允退伍,花了四十盧布僱了一個猶太車伕,乘坐一輛馬車,從莫基列夫省返回加佳奇。其時樹木已披上稀疏的嫩葉,整個大地綉上了一層青翠欲滴的綠茵,曠野裡洋溢着春天的氣息。

二 旅 途 上

一路上沒有發生值得一提的事情。走了兩個多星期。或許,伊凡·費多羅維奇本來可以早些抵家的,可是虔誠的猶太人每逢禮拜日要過安息日,他蒙上蓋布,做一整天的禱告。不過呢,我在前面已經提到過伊凡·費多羅維奇是一個從不讓自己閒得煩悶的人。這個時候他打開行李箱,翻出日用衣物,仔細瞧來瞧去:洗得是不是乾淨,疊得是不是整齊,小心翼翼拈去那已沒有肩章的新制服上的一小片絨毛,然後又把它們疊得整整齊齊,放回箱子裡。一般來說,他不大喜歡看書;如果說他有時也翻翻占卦用的書,那也只是喜歡再看看那些早已熟悉、讀過好幾遍的東西。就像城裡的人每天都往俱樂部跑,不是想在那裡聽到什麼新鮮事兒,只是去見見那些多年來早就習慣在俱樂部裡一塊閒聊的老朋友。要不就像政府官員每天津津有味地讀着高官要員的職名錄,一天要翻閲好幾遍,可不是為了什麼外交上的考慮,而是看著這些姓名印成了鉛字而感到怡然自得。「啊!這就是伊凡·加夫裡洛維奇呀!」他悶聲悶氣地念叨着。「啊!這裡還有我哪!咳!....」下一次呢,他重新翻看職名錄時又是一迭連聲的驚嘆聲。

經過兩個星期的長途跋涉之後,伊凡·費多羅維奇抵達了離加佳奇一百俄裡開外的一個小村莊。這一天是禮拜五。當他坐著馬車和猶太人走進旅館時,夕陽早已西沉了。

這家旅店跟一路上小村莊裡開設的旅店沒有什麼兩樣。它們平日裡總是十分慇勤地給旅客提供乾草和燕麥,宛如客人是一匹驛馬似的。然而,你若想象正人君子那樣吃一頓像樣的早餐的話,那麼你要想不倒胃口那就留待以後再吃吧。伊凡·費多羅維奇早就心裡有數,事先帶著兩串麵包圈和一根臘腸,要了一杯任何一家旅店都少不了的伏特加酒,在一張埋在泥地上搬不動的橡木桌子前面的長凳上坐下來,便吃起晚餐來了。

這時,傳來了一陣四輪輕便馬車的轔轔聲。大門嘎吱嘎歧地響個不停;可是,馬車好一陣子也沒有駛進院子裡來。一個大嗓門跟開店的老太婆吵嚷起來。「我這車要進店裡來,」一個聲音傳到伊凡·費多羅維奇的耳朵裡,「但是,只要這屋裡有一隻臭蟲咬了我,我就要把你這老妖婆狠狠揍一頓,非揍個半死不可!乾草錢就一個子兒也不給」!

一會兒,門開了,一個身穿綠色常禮服的胖子走了進來,噢,不如說是擠了進來。他的腦袋一動不動地安放在粗短的脖頸上,而那脖頸由於雙下巴的緣故,看上去就更顯得粗壯。從外表看,他似乎是那種從來不為生活瑣事勞心費神而一生都順順噹噹的人。


  

「您好啊,閻下!」他一見伊凡·費多羅維奇便招呼說。

伊凡·費多羅維奇默默地鞠了一躬。

「請問您尊姓大名?」初來乍到的胖子繼續問道。

伊凡·費多羅維奇聽到這句問話,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挺直身子,一如上校問他什麼事情時他習慣的做法那樣。

「退伍少尉伊凡·費多羅維奇·什邦卡,」他答道。

「請問,閣下前往何處?」

「到自己的田莊維特列賓基去。」

「維特列賓基!」這位緊追不捨的客人大聲嚷了起來。「勞駕,閣下,勞駕!」他開始走近前去,揮動着胳膊,宛如有人不讓他走過,或者說他是從人群中擠過去似的,一走到跟前,便把伊凡·費多羅維奇擁抱起來,先親他的右臉頰,然後是左臉頰,又再親右臉頰,一連吻了三次。伊凡·費多羅維奇居然覺得這樣的親吻挺舒服的,因為他的嘴唇觸着這陌生人的胖臉頰簡直就像是挨着軟綿綿的枕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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