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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71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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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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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您,媽媽,我連提都不敢提,」他接著說下去,彷彿是在背誦從早上就背熟了的功課,「今天我才能多少想象出,昨天您在這兒等我回來的時候,心裡感到多麼難過。」說完這句話,他突然默默地微笑着向妹妹伸過一隻手去。但是這一次,微笑中流露出的卻是絶非故意做作的真實感情。杜尼婭立刻抓住向她伸過來的手,熱情地和他握手,她感到十分高興,滿懷着感激的心情。在昨天發生爭執之後,這是他第一次向她流露自己的感情。看到兄妹默默無言的徹底和解,母親欣喜若狂,感到十分幸福,臉上發出了光彩。

「瞧,我就是為了這一點愛他!」總是喜歡誇張的拉祖米欣喃喃地說,在椅子上堅決地扭轉身去,“他是會這樣的!


  

....”

「這一切他做得多麼好啊,」母親暗自想,「他心裡充滿多麼高尚的激情,他是多麼簡單而又委婉地結束了昨天和妹妹的所有誤解,――只不過是在這樣的時刻伸出手來,親切地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多好看哪,他的臉多麼美啊!....他甚至比杜涅奇卡還要好看....不過,我的天哪,他穿了一身什麼樣的衣服,他穿得多麼不像樣啊!....阿凡納西 • 伊萬諾維奇鋪子裡那個送信的瓦西亞也比他穿得好些!....我簡直想,簡直想立刻向他撲過去,擁抱他,....大哭一場,――可是我害怕,我怕....上帝啊!他是多麼....瞧,他說話是那麼親切,可是我害怕!不過我怕什麼呢?....」

「啊,羅佳,你不會相信的,」她突然接着話茬,趕快回答他的話,「昨天我和杜尼婭是多麼....不幸啊!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已經結束,我們大家又都感到幸福了,――可以跟你說說了。你想想看,我們跑到這裡,想要擁抱你,几乎是一下火車就跑來了,可是這個女人,――哦,對了,就是她!你好,娜斯塔西婭!....她突然對我們說,你害了熱病,在發酒瘋,剛纔悄悄地從醫生這兒逃跑了,神智不清地跑上街去,大家都跑去找你了。您想不出,我們急成了什麼樣子!我立刻想起波坦奇科夫中尉死得多麼慘,他是我們的一個熟人,你父親的朋友,――你不記得他,羅佳,――他也是發酒狂的時候這樣跑出去,掉進院子當中的一口井裡,只是到第二天才把他打撈上來。當然啦,我們是把事情看得過于嚴重了些。我們本想跑去找彼得 • 彼特羅維奇,希望至少有他的幫助....因為我們孤單無依,完全無依無靠,」她用訴苦的聲音拖長語調說,可是突然住了聲,因為她想起,這時提起彼得 • 彼特羅維奇還相當危險,儘管「我們大家又都感到幸福了」。

「是的,是的,....這一切當然讓人感到遺憾....」拉斯科利尼科夫含糊不清地回答,然而他的樣子看上去是那麼心不在焉,几乎是漫不經心,以致杜尼婭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我還想說什麼來着?」他接著說,努力回想著,「對了:媽媽,還有你,杜涅奇卡,請你們不要認為,今天我不願先到你們那兒去,卻等着你們先到我這兒來。」

「你這是說什麼話呀,羅佳!」普莉赫裡婭 • 亞歷山德羅芙娜高聲驚呼,她也感到驚訝了。

「他回答我們,是不是在盡義務呢?」杜涅奇卡想,「又是和好,又是請求原諒,就像是履行公事,或者是像背書。」

「我一睡醒就想過去,可是衣服把我耽誤住了;昨天忘了告訴她....告訴娜斯塔西婭....洗淨這塊血跡....只是到現在我才穿好衣服。」

「血!什麼血?」普莉赫裡婭 • 亞歷山德羅芙娜驚恐地說。

「這沒什麼....您別擔心。這血跡是因為,昨天我神智不清?在街上蕩來蕩去,碰上一個給軋傷的人....一個官員....」

「神智不清?可你不是什麼都記得嗎,」拉祖米欣打斷了他的話。

「這是真的,」不知為什麼,對這個問題拉斯科利尼科夫特別關心地回答說,「我什麼都記得,就連最小的細節也記得,可是真怪:我為什麼要做那件事,為什麼要到那裡去,為什麼要說那些話?卻不能解釋清楚。」

「這是一種極為常見的現象,」佐西莫夫插嘴說,「一件事情的完成有時十分巧妙,而且極其複雜,是什麼在支配這些行動,這些行動的起因是什麼,卻很難弄清,取決於各種病態的印象。這就像做夢一樣。」

「他几乎把我當成了瘋子,這倒也好,」拉斯科利尼科夫想。

「就是健康的人,好像也有這樣的情況,」杜涅奇卡擔心地望着佐西莫夫,說。「這話相當正確,」佐西莫夫回答,「就這方面來說,我們大家當真往往几乎都是瘋子,只有一個小小的區別,『病人』多多少少比我們瘋得厲害些,所以必須分清這個界線。完全正常的人,几乎根本就沒有,這是對的;幾十個人裡,也許是幾十萬人裡才能碰到一個,而且就是這樣的人,也並不是沒有缺陷....」

談起自己心愛的話題,佐西莫夫不慎說漏了嘴,「瘋子」一詞脫口而出,一聽到這個詞兒,大家都皺起眉頭。拉斯科利尼科夫卻好像毫不在意,坐在那兒,陷入深思,蒼白的嘴唇上露出奇怪的微笑。他不知繼續在想什麼。

「喂,這個給軋傷的人怎麼樣了?我把你的話打斷了!」拉祖米欣趕快高聲說。

「什麼?」拉斯科利尼科夫好像從夢中醒來,「是的,....所以,當我幫着把他抬回家去的時候,沾上了血跡....順帶說一聲,媽媽,昨天我做了一件不可原諒的事;真的是精神不正常。昨天我把您寄給我的錢全都送給了....他的妻子....用來安葬他。現在這個寡婦,她有肺病,這個可憐的女人....三個小孩子都成了孤兒,沒有飯吃....家裡什麼都沒有.... 還有個女兒....要是您看到了,說不定您自己也會送給她....不過,我得承認,我沒有任何權利,特別是因為我知道,這些錢您是怎麼弄來的。要幫助別人,得先有這樣做的權利,要不,就只能說:『Crevez,chiens,sivousnXeYtespascontents!』①他放聲大笑起來, “是不是這樣呢,杜尼婭?」


  

①法文,意為:「畜生,如果你們覺得不好,那就死了吧。」 「不,不是這樣,」杜尼婭堅決地回答。

「哦!你也有....企圖!....」他含糊不清地說,几乎是憎恨地看了她一眼,並且含譏帶諷地微微一笑。「這我本該猜到的....有什麼呢,這也值得稱讚;對你來說,這會更好....一直走到這樣一條界線,如果你不跨過去,就會遭到不幸,跨過去呢,也許會更加不幸....不過這都是胡說八道!」他氣憤地加上一句,為自己這種不由自主的興奮情緒感到惱怒。「我只不過想說,媽媽,我請求您原諒,」他突然生硬地、斷斷續續地結束了自己的話。

「夠了,羅佳,我相信,你做的一切都很好!」十分高興的母親說。

「請您不要相信,」他回答,撇了撇嘴,微微一笑。接着是沉默。在這場談話中有某種緊張氣氛,在沉默中,在他們和好與請求的時候,大家也都有同樣的感覺。

「好像她們都怕我呀,」拉斯科利尼科夫皺起眉頭瞅着母親和妹妹,心中暗想。真的,普莉赫裡婭 • 亞歷山德羅芙娜越是不說話,就越覺得害怕。

「不見面的時候,我倒好像很愛她們,」這想法突然在他腦子裡一閃而過。

「你要知道,羅佳,瑪爾法 • 彼特羅芙娜死了!」普莉赫裡婭 • 亞歷山德羅芙娜忽然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個瑪爾法 • 彼特羅芙娜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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