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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 93 /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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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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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在繼續,突然我感覺到一個鐵東西冷冷地接觸到我的太陽穴旁邊的頭髮。您一定會問我:我是否堅信一定會沒救呢?我會像在上帝面前一樣,對您回答:除了百分之一的機會以外,我不抱任何希望。到底為什麼我要接受死亡呢?可我反過來要問您:既然我所熱愛的人兒舉起手槍來殺我,我還要活下去幹什麼呢?此外,我憑着全部心身的力量知道:就在這一瞬間,正在進行一場搏鬥,一場可怕的生死決鬥,決斗的一方正是昔日的懦夫,因為膽小怕死曾經被同事們趕走的那個膽小鬼。我知道這一點,如果她已猜出真相,知道我沒有睡着的話,那麼她也是知道的。

也許這種情況沒有,也許我當時沒有想過這一點,但這事仍然是應該出現的,雖然沒有什麼意義,因為我所作的只是為了以後在我一生之中每時每刻都想到這一點。


  

但是您又會提出另一個問題:為什麼我不去阻止她進行這一罪惡活動呢?啊,這個問題我後來給自己提過一千次,每次我都覺得背脊發冷,每次一想起這一時刻,背脊就發涼。但是我的靈魂當時處在陰暗的絶望之中:我就要死去了,我自己就要死了,我怎麼還能救別人呢?您根據什麼說我當時還想救人呢?您根據什麼知道我當時還能有感覺呢?

然而,我腦子裡像煮開了一鍋水,緊張到了極點;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房裡還是死一般的寂靜;她仍然站在我的面前。突然,希望使我顫抖了一下!我迅速睜開兩眼,她已經不在房裡了。我從床上爬了起來:我戰勝了,她則永遠被戰敗了!

我走到茶炊旁。我們的茶炊總是放在第一間房裡,而且茶總是由她斟的。我默默地坐到桌旁,從她手裡接過一杯茶。大概四五分鐘以後我望了她一眼。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比昨天還可怕,一直望着我。忽然間,忽然之間,她看到我在看她,她蒼白的嘴唇便露出慘然的一笑,眼睛裡含着畏怯的疑問。「很可能她仍然在懷疑,不斷地問自己:他到底是否知道,他到底是否看見?」我冷漠地把視線抽開。喝完茶,我把當鋪一鎖,到市場上買鐵床和屏風去了。回家以後,我吩咐把床放到廳裡,用屏風隔開。這張床是給她買的,但我對她沒說一句話。我不說話她也明白,透過這張床,我「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見了」,不再有任何懷疑了。到夜裡我像平時一樣,把手槍擺在桌上。夜裡她默默地躺在這張新買的床上:婚姻已經解除,她「戰敗了,但是沒有得到寬恕」。當天夜裡她說胡話,第二天早上得了熱病。她一直躺了六個星期。


第 二 章

Ⅰ 高傲的夢

盧凱里婭剛纔宣佈,她不打算住在我這裡了,太太一下葬,她就走。我跪着禱告了五分鐘,而我還想禱告一小時呢,不過我老是想呀想呀,盡想一些痛苦的事,把腦袋都想痛了。幹嗎要禱告呢,只是一種罪過罷了!說也奇怪,我不想睡覺:通常在經受過分大的痛苦之後,在第一次強烈的精神爆炸以後,總是想睡覺的。據說,判處死刑的人在最後一夜睡得特別死。本來應該如此,這是合乎自然的,要不,他們就無力承受下去嘛……可我躺在沙發上,怎麼也睡不着……


  
在她患病的六個星期中,我們——我、盧凱里婭以及我從醫院裡僱來的一位受過訓練的助理護士,日夜守護着她。錢嘛,我並不吝惜,我甚至很想為她花錢。我請來了醫生什列德爾,每次出診付給他十個盧布。在她恢復知覺以後,我就不大露面了。不過,我幹嗎要說這些呢?她能夠下床以後,就經常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地坐在我房裡的一張特別的桌子旁,這張桌子也是我那個時候為她買下的……是的,我們完全不言不語,這是事實;也就是說我們後來開始說話了,但說的都是日常瑣事。當然,我是故意不說的,但是我清楚地發現,她似乎很高興不說一句多餘的話。我覺得這從她那一方面來說,是非常自然的:「她受到了太大的震動,失敗得太慘了,」我心中暗想,「一切都已完結,應該讓她忘記、習慣下來。」所以我們沉默不語,但是我每時每刻都在暗暗地為未來作準備,我認為她也是如此。對於我來說,最有興趣的是進行猜測:她現在關於她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還要說:啊,當然誰也不知道,在她害病期間,我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為她呻吟嘆息。但是我是為自己呻吟嘆息的,甚至把痛苦壓在心底,瞞着盧凱里婭。我無法想象,無法設想她不知道這一切就死去。我記得,當她脫離危險、健康得到恢復的時候,我很快就放下心來了。除此之外,我決定將·我·們·的·未·來儘量往久遠的時間推移,而暫時則維持現狀。是的,我當時有過一種特殊的奇怪感覺,我實在無法給它另外取個名字:我覺得取得了勝利,而對我來說僅僅意識到這一點就足夠了。就這樣過了整整一個冬天。啊,我感到非常滿足,這整個冬天,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

您會發現:在我的一生中,有一個可怕的外部情況,迄今為止,也就是直到我妻子發生慘禍為止,無時無刻不在壓迫着我。那就是我喪失面子、被趕出步兵團那件事。三言兩語說吧:那是我遭到的一次橫蠻無理的不公正的對待。的確,由於我生性不好與人相處,同事們都不喜歡我,也許大家覺得我的性格十分可笑。雖然往往有這樣的情況:您認為崇高的東西、隱秘的、值得您紀念的東西,不知為什麼卻使您的一夥同事覺得可笑。啊,對了,甚至在學校裡,我也從來不受喜愛。不論何時、何地,人們都不喜歡我。步兵團裡發生的事件,雖然是人們不喜歡我的結果,但無疑地帶有偶然的性質。我之所以提起這件事,是因為它比任何事都更加使人感到委曲,感到難以忍受,因為這種可能發生,也可能不發生的事件,居然毀了一個人的前程,其實這種不幸的情況,完全可以像過眼煙雲一樣,一掠而過的。對於一個有知有識的人來說,這是一種人格侮辱。情況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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