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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 96 /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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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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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完全理解我的絶望,啊,我是理解的!但是,您信不信,喜悅在我的心頭沸騰,已經達到了無法遏止的地步,我想我很快就要死去了。我感到幸福,我如醉如痴地吻她的兩腿。是的,我幸福,無比的幸福,無邊無際的幸福,而且是在對我的極端絶望理解下的幸福!我哭了,想說點什麼,但卻說不出來。她的驚恐和驚訝,突然為一種關切的思想,一個極不平常的疑問所取代,她奇怪地望着我,甚至是野蠻地望着,她想儘快地理解什麼,所以微微一笑。她感到非常羞臊,因為我吻了她的兩腳,她抽開了腳,但我馬上吻她的腳站的地方。她看見這種情況,突然羞得笑了(人們羞得發笑的神態,您是知道的),歇斯底里發作了。這一點我看到了。她兩手不停地顫抖——這一點我沒有想到過,所以我老是向她叨念,我愛她,我不起來,「讓我吻你的衣服……我就這樣向你一輩子祈禱……」我不知道,我不記得——她突然痛哭嚎啕,可怕的歇斯底里大發作到來了。我把她嚇壞了。

我把她移到了床上。發作過去以後,她坐在床上,帶著可怕的頽喪面容,握住我的手,求我安靜下來:「夠啦,別折磨自己了,安靜下來吧!」接着又開始痛哭。整個這一天晚上,我沒有離開過她。我老是對她說我要帶她去布洛涅①洗海水浴,現在馬上就走,過兩星期就走,我說我剛纔聽到她的聲音發顫,我要把當鋪關掉,賣給多勃羅恩拉沃夫,一切重新開始,而最主要的是去布洛涅,去布洛涅!她聽著聽著,老是覺得害怕,而且越來越怕得厲害。但對我來說,主要的還不在這裡,而在於我越來越不可遏止地想又躺到她腳旁,又吻吻她兩腳站過的地面,向她祈求。我時不時地反覆說:「我決不再,決不再向你要求什麼了,你什麼也不要回答我,根本不必注意我,只讓我從角落裡望望你,將我變成你的一件東西,變成一條狗……」她一直哭個不停。


  



①法國海港,著名的海濱療養地。

「可我一直以為您就這樣扔下我不管了呢,」她突然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她是那麼情不自禁,也許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她是怎麼說的,然而——啊,那是她那天晚上說出的最重要、最要命的一句話,對我來說也是一句最易理解的話,它彷彿給我的心臟捅了一刀!它向我說明了一切,但是隻要她在我身旁,在我眼前,我就滿懷着不可遏止的希望,而且我感到非常幸福。啊,那天晚上,我弄得她精疲力盡,而且我明白這一點,但是,我不停地想,我現在要把一切改變過來!到深夜的時候,她終於完全沒有力氣了,我勸她睡覺,她馬上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我以為她會說夢話,她說了,但說得非常輕。我夜裡几乎每隔一分鐘就起來一次,穿著便鞋,悄悄地走去看她。我站在她面前絞着手指,望着這個病人,躺在這可憐的小鐵床上,這張鐵床是我花三個盧布買給她的。我跪着,但不敢吻她睡着的小腳,(沒有她的許可啊!)我跪着禱告上帝,但又爬起來了。盧凱里婭老是從廚房裡走出來,仔細望着我。我走到她身邊,叫她躺下睡覺,說明天會開始出現「完全不同的情況。」

而且我對這一點是盲目、瘋狂、可怕地相信的。啊,喜悅,喜悅使我沉醉了!我只等着明天到來。主要是,我不相信會出現任何災禍,儘管已經有了徵象。全部理智還沒有恢復,儘管遮布已經掉下,但理智還是好久好久地沒恢復過來。啊,直到今天,一直到今天這會兒還沒恢復!!理智當時怎麼能夠恢復呢,她當時不是還活着嗎?她當時馬上出現在我面前,我則站在她面前,想:「她明天就會醒來,我會把這一切都講給她聽,她會看清一切的。」這就是我當時的思想,簡單、明了,因此非常高興!最主要的是這個布洛涅之行。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想,布洛涅就是一切,到了布洛涅就會有某種結果。「去布洛涅,去布洛涅!……」我瘋狂地等待着明天早晨的到來。


  
Ⅲ 我太明白了

要知道,這事總共只才發生在幾天以前,五天前,一共才不過五天,上星期二發生的!不,不,只要再等一會兒,只要她再等一刻鐘,我就會把黑暗完全驅散!難道她不放心嗎?到第二天,雖說她心慌意亂,還是帶著微笑聽我說話了。……主要是,在整個這段時間裡,在這整整五天中,她心慌神亂,要不就是滿面羞慚。她也害怕,非常害怕。我不爭辯,我會像瘋子一樣,自相矛盾。恐懼是有的,她怎麼能不恐懼呢?我們不是早就格格不入,相互迴避嗎?可突然這一切……但是,我對她的恐懼並不在意,新的東西已經在習習閃光!……的確,毫無疑問的是,我犯了錯誤。甚至可能,錯誤很多。第二天一醒來,打從清早起(那是星期三),我突然立刻就犯了一個錯誤:我忽然把她當成了朋友。我太急了,過于匆忙、過于倉促了。但是坦白是需要的,必不可少的,坦白是太需要了!我甚至把我瞞了一輩子的事,都坦白出來了。我直率地說了:我整個冬天都相信她的愛情。我向她解釋說,開當鋪不過是我的意志和理智墮落的一種表現,是個人自怨自艾、自我吹噓的想法。我告訴她:我當年在小賣部的確是膽小怕死,那是我的性格,是我生性多疑造成的:環境讓我吃驚,小賣部把我嚇壞了。使我驚慌的還有一個問題:我怎麼突然走開,走開不是愚蠢嗎?我怕的不是決鬥,而是怕出醜……可到後來我一直不想承認這一點,並且折磨所有的人,也使她感到痛苦,再以後我同她結婚,那目的也是使她受苦。總的說來,我大部分的說話,好象發熱病似的。她親自拉著我的手,求我別再往下說去:「您誇大其辭……您在折磨自己,」接下去又是眼淚汪汪,几乎歇斯底里又要大發作!她一直苦苦求我不要再說這件事,也不要再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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