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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 53 / 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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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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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現在他已經有點困惑不解,幾乎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還在昨天晚上的時候,他去見了修道院的神父費拉龐特。這位神父住在蜂房後面一間單獨的修道室裏。這次拜訪很使他吃驚,引起他強烈的、可怕的印象。費拉龐特老神父就是那個虛心持齋和發願保持緘默的年老修士,我們已經說到過他是反對佐西馬長老——主要是反對長老制的人,他認為長老制是一種輕浮而有害的新花樣。這位反對者雖然是緘默者,幾乎同誰也不說一句話,但卻是很危險的。他的危險主要在於有許多修士十分同情他,連到這裏來的世俗人士裏面也有很多人尊敬他,把他看作偉大的苦修者和有德行的人,儘管也無疑地看出他是一個瘋僧。但是正是這種瘋勁使人著迷。費拉龐特神父從不去見佐西馬長老。他雖住在庵舍裏,卻沒有人用庵舍的規矩去約束他,這也正是因為他的一切舉止常顯出瘋狂的樣子。他大約有七十五歲了,也許還要大些。他住在院牆角上蜂房後面一間差不多要倒塌的舊木頭修道室裏。這修道室是在多年以前,還在前一個世紀,為一個也是很偉大的持齋者和緘默者約納神父修建的。那個神父活到一百零五歲,關於他的苦行至今在修道院裏以及附近一帶還流傳著許多有趣的傳說。費拉龐特神父在七年以前設法也搬到這個平靜的小修道室裏來住,——這修道室簡直就是一間農舍,但是又很象鐘樓,因為裏面有許多捐獻的神像,神像前面還點著捐獻的長明燈,好象費拉龐特神父就是被派在那裏負責看管它們和點燃油燈的。聽說他三天只吃兩磅麵包,決不再多,——這是一點也不假的;一個就住在養蜂場裏看守蜂房的人每三天給他送一趟,但他就連跟侍候他的這個看蜂房的人也很少講話。四磅麵包連同禮拜天晚彌撒後院長準派人給這位瘋僧送來的聖餅,就是他一星期的全部食糧。罐裏的涼水每天給他換一次。他很少出來做彌撒。到修道院來膜拜的人們看見他有時整天跪著祈禱,不起身,也不朝旁邊看。有時即使同這些人對答幾句,也極簡單零亂,古裏古怪,而且常常近於粗魯。在極偶爾的情況下,他也會同外來的人談天。但多半隻說些奇特的字眼,給訪客一個啞謎,然後不管人家怎樣請求,也決不再加以解釋。他沒有教職,只是一個普通的修士。在一些無知無識的人們中間流傳著一種很奇怪的謠言,說費拉龐特神父和天神們有來往,只同他們談話,所以對人們沈默不語。偶然闖進養蜂場的那個奧勃多爾斯克來的修士,按照養蜂人(也是個十分沈默陰鬱的修士)的指點,向院牆邊費拉龐特神父的修道室裏走去。養蜂的人曾預先說過:「他也許會象同外來的人一樣跟你說話,也許完全不理你。」這位修士去的時候,正象他以後自己所說,心裏十分害怕。時間已經很晚。費拉龐特神父這次坐在修道室門旁一個矮長凳上。一棵很大的老榆樹在他的頭上簌簌作響。夜晚的寒氣襲來。奧勃多爾斯克的修士跪在這位瘋僧面前磕頭,請求祝福。

「修士,你要我也跪在你面前磕頭嗎?」費拉龐特神父說,「快起來!」


  

修士起來了。

「你賜給祝福,也受了祝福。坐在旁邊吧。從哪兒跑來的?」

最使這可憐的修士吃驚的是費拉龐特神父儘管無疑從事著艱巨的苦行,年紀又那樣老邁,樣子卻還是魁梧有力,腰背挺得筆直,並不彎屈,氣色極好,雖然顯得瘦削,卻很健旺,身上顯然也還有極大的精力。他具有大力士般的體格。他歲數雖大,頭髮甚至還沒有全白,過去是深黑色的鬚髮現在還很濃密。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大而發光,卻凸出得很厲害,能讓人嚇一跳。說起話來「O」字的音特別重。他穿著慄色的衣褂,是用以前叫做囚衣料子的粗呢做的,腰裏繫著一條粗繩子。露著脖子和胸口。長褂裏面露出厚麻布做的幾乎完全發黑的襯衫,大概好幾個月沒有換洗了。聽說他在長褂裏面身上繫著三十磅重的鐵鏈。赤腳穿著破爛的舊鞋。

「從奧勃多爾斯克的小修道院,『聖西爾維斯特』修道院來的。」外來的修士低聲下氣地回答,用好奇而有點畏怯的小眼睛匆匆打量著這個隱修者。

「我到過你的西爾維斯特那裏。在那兒耽擱過。西爾維斯特身體好麼?」

修士目瞪口獃。

「你們全是些糊塗人!守的什麼齋?」

「我們的齋按照古代修院的規則。在四旬齋的時候每逢星期一,三,五不開飯。星期二和星期四給修士們吃白麵包,蜜餞水果,野楊莓或者醃白菜外加燕麥糊糊。星期六是白菜湯,豌豆煮麵條,麥片稀粥,全加奶油。星期日那天,菜湯加上幹魚和煮麥片。在復活節前的一禮拜,從星期一直到星期六,一連六天都只吃清水和麵包,什麼煮熟的東西都沒有,就連麵包和水也吃得極少;在可能的範圍內不每天進食,和四旬齋的第一星期完全一樣。在聖星期五的那天,不許吃一點東西。在星期六,我們也要持齋到三點鐘為止,以後才吃一點麵包和水,喝一杯酒。在聖星期四,我們吃不放油的菜,喝點酒,或者就吃點乾糧。因為洛迪西雅宗教會議對聖星期四的規定是這樣的:『不應在星期四鬆懈持齋,以玷辱整個的四旬齋。』這就是我們那邊持齋的情形。但是這怎麼能和您相比,偉大的神父,」修士補充說,膽子壯了一些,「您整年隻吃麵包和水,甚至在聖復活節的時候也是這樣,而且我們兩天的麵包夠您吃七天了。您這樣偉大的齋戒真是驚人。」

「蘑菇呢?」費拉龐特神父忽然問,帶著濃重的土話口音。

「蘑菇麼?」修士驚訝地反問。

「是呀。我可以離開他們的麵包,完全不需要它,哪怕到樹林裏去靠蘑菇或野果就可以生活。他們這裏卻離不開麵包,所以就被魔鬼拴住了。現在有些骯髒的人說持齋是不必要的事。他們這種議論是驕傲的,骯髒的。」

「不錯呀,」修士歎息說。

「你在他們中間看到魔鬼沒有?」費拉龐特神父問。

「在誰中間?」修士畏畏縮縮地問。

「我在去年三一節的星期日到院長那裏去過,以後再沒有去。我看見有鬼坐在一個人的胸脯上面,藏在修士服底下,只有頭上的角露在外面;還有鬼從一個人的口袋裏往外張望,眼睛閃閃爍爍,懼怕我;還有鬼住在一個人的身子裏,最不清潔的肚子裏,還有懸掛在脖子上的,抓住脖子帶著走,可是自己看不見。」

「您……看得見麼?」修士問。

「我對你說,我能看見,看得清清楚楚。我離開院長走出來的時候,看見有一個鬼藏在門背後躲著我,身子很高,有一俄尺半,也許還高些,深棕色的尾巴又粗又長,尾巴尖恰巧落在門縫裏,我並不傻,突然把門一關,就夾住了它的尾巴。它尖叫著,想要掙脫,我朝它身上畫了三次十字,——就把它鎮住了。它當場就斷了氣,象個壓扁的蜘蛛似的。現在大概已經在角落裏腐爛發臭了,可他們卻看不見,聞不出來。我有一年沒去了。我只是告訴你一個人,因為你是外來的。」

「您的話真可怕!偉大聖潔的神父!……」修士越來越膽壯起來,「您的名聲很大,連遠處都知道,據說您同天神不斷地有來往,真的嗎?」

「他有時飛下來的。」

「怎麼飛下來的?什麼樣子?」

「象鳥的樣子!」

「天神現身為鴿子麼?」

「有天神,也有聖靈。聖靈也可以現身為別種鳥兒降下地來;有象燕子的,有象金絲雀的,也有象山雀的。」

「但是您怎樣把他跟山雀分辨開呢?」

「他能說話。」

「怎麼說的?說哪種話?」


  

「人的話。」

「他對您說什麼?」

「今天他通知說,有一個傻瓜來見我,問些不相干的話。你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修士。」

「您的話真可怕,神聖、高貴的神父,」修士搖搖頭,在他的畏懼的眼睛裏露出不信任的神情。

「你看見這棵樹沒有?」費拉龐特神父沈默了一會,問道。

「看見的,高貴的神父。」

「你瞧是榆樹,我看來卻是另外一種景象。」

「什麼景象?」修士默然空等了一會後,問道。

「那是在夜裏發現的。你看見那兩根樹枝麼?在夜裏,那是基督的手向我伸來,用那兩隻手尋找我。我看得很清楚,不由得哆嗦起來。可怕,真可怕。」

「既然是基督,有什麼可怕的?」

「會抓住你,帶著飛走。」

「活活帶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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