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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 86 / 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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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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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彼得堡陸軍士官學校學習時間很長,差不多有八年,新的教育把兒童時代的印象淹沒了不少,雖然一點也沒有忘卻。學到了許多新的習慣,甚至新的看法,以致變得近乎野蠻、殘忍和乖僻了。在學會法語的同時,我學會了一套浮面的客氣和交際禮節,但我們卻把學校裏侍候我們的兵士完全當作畜生看待,我也並不例外,說不定還更加厲害些,因為我在全體同學之中對一切最為敏感。而到我們畢了業,充當了軍官以後,我們就一心準備為受到侮辱的部隊榮譽而流血,可是對於什麼是真正的榮譽,我們裏面卻似乎誰也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一定會立即首先加以嘲笑。酗酒、鬧事和大膽胡為幾乎被認為是值得驕傲的事。我不說我們是蠻橫惡劣的;所有這些青年人本性都是好的,但是他們的行為卻十分惡劣,而我尤其比別人厲害。主要的是因為我手頭有自己能動用的錢,所以盡情過愉快的生活,染上了青年人的一切嗜好,隨心所欲,毫無剋制。最奇怪的是我當時也讀書,甚至極愉快地讀著;只有聖經我幾乎一次也沒有翻過,但卻永遠到處攜帶著,從不分離,真正是「每年每月,每日每時」都在小心珍藏著這本書,儘管自己也沒有注意到。我這樣服役了四年以後,最後偶然來到了K城,當時我們的團駐紮在那裏。那個城裏的社交界人數眾多,各種人物都有,都很有錢,好客,會尋歡作樂。我到處受到極好的招待,因為我生性樂觀,而且人家都知道我不窮,這在社交界是個重要條件。當時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切故事都由此開端,我愛上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郎,她為人聰明,端莊,具有明朗而高尚的性格,父母是受尊敬的人。他們不是小戶人家,有財有勢,接待我的態度很和藹親熱。我覺得這女郎也對我有意,——我的心在產生這種幻想時不由得燃燒起來。以後我自己意識到,而且完全判斷清楚,也許我並不多麼愛她,只是欽佩她的聰明和崇高的性格,那是不能不令人起敬的。但一種自私心使我沒有立刻向她求婚,因為在這樣年紀輕輕的時候,加上又有錢花,就放棄自在放蕩的獨身生活的種種樂趣,在我覺得是痛苦而又可怕的事。固然,我曾做了一些暗示。但無論如何,我把採取決定性的步驟暫時地推遲了。可是突然,我奉命到外縣出差去了兩個月。兩個月以後回來的時候,我忽然得知這位姑娘已經結婚,嫁給離城不遠的一位有錢的地主。這人雖比我年長幾歲,卻還算年輕,在京城和最上等的社會裏有靠山,而我是沒有的,他既有禮貌又有學問,我卻完全沒有學問。我聽到了這個意外的消息,十分驚愕,甚至腦筋都混亂了。特別是我當時打聽出這個年輕的地主早就跟她訂了婚,我曾在她們家裏見過他多次,卻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情況,因為自負矇蔽了我的心。但是最使我感到難受的是:為什麼幾乎所有的人全知道,唯獨我一個人卻毫無所知呢?我忽然感到一陣按捺不住的惱怒。我面紅耳赤地回想起,我有許多次幾乎是對她明白吐露了我的愛情,既然她不阻止我,也不加以警告,那麼我覺得,這就說明她當時是在耍笑我。當然,後來我回憶起來,也覺得她一點也沒有耍笑我的意思,相反地,她曾用開玩笑似的方式打斷這類的談話,用別的話岔開,——但是當時我無法去理會到這一層,只一味渴望著報復。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很奇怪,當時我自己對我的這種盛怒和報仇心情也是感到萬分的痛苦而且討厭的,因為我生性隨和,不能長時間對任何人生氣,因此我只好彷彿自己有意煽動起自己的火性來似的,這樣最後就變得十分荒唐可笑了。我一直在等待著時機,終於有一次在大庭廣眾前,我忽然藉口最不相干的原因,對我的「情敵」加以羞辱。當時他對一件極重要的事件(這是一八二六年的事情)發表意見,我就對他嘲笑了一番,而且據人家說,嘲笑得十分機智巧妙。這樣我就迫使他找我講道理,在講道理的時候我又是那麼蠻橫粗暴,使他只得接受我決鬥的提議,儘管我們彼此相差懸殊,因為我既比他年青,又人微言輕,官卑職小。以後我確鑿地得知,他接受我決鬥的提議,似乎也是由於對我有吃醋的情緒:他以前就曾為了他那當時還未成婚的妻子而嫉妒我;現在他心想,假使他太太知道他受了我的侮辱,而不敢接受決鬥的提議,她也許不由得會瞧不起他,因此動搖了她的愛情。我很快地找到了公證人,是一個同事,我們團裏的少尉。當時雖然嚴厲禁止決鬥,但是軍人間好象還認為這是時髦的舉動,——有時野蠻的偏見是十分根深蒂固的。那時是六月末,我們預定於第二天早晨七點鐘在郊外相見,——就在這當兒,我確實遇到了一件彷彿是命中註定的事。當晚回家時,我心情兇狠而惡劣,對我的勤務兵阿法納西大發脾氣,用全力照準他臉上狠狠揍了兩下,把他的臉都打出了血來。他侍候我還不久,我以前也曾打過他,卻從來沒有這樣野獸似地殘忍過。你們信不信,親愛的,已經過了四十年,我現在想起這事來還感到羞恥和痛苦。我躺下來睡了三小時,起身一看,天已經亮了。我突然起來,不想再睡,走過去打開了窗子,——我的窗子是朝花園的,一看,太陽已經升起,天氣溫暖美麗,百鳥爭鳴。我當時想,怎麼回事,我的心靈裏怎麼好象有一種羞恥和卑鄙的感覺?是不是因為將要去做流血的事情?不,我心想,似乎也不是因為這個。是不是怕死,怕被殺死?不,根本不是,甚至根本不是這個。……忽然一下子猜到是怎麼回事:那是因為我昨晚打了阿法納西!一切忽然重新在我的眼前出現,彷彿一切又重演了似的:他站在我的面前,我狠狠照著他的臉上直打,他的兩手卻垂直貼在褲縫上面,頭挺得直直的,瞪著眼睛,保持立正姿勢,每挨一下就哆嗦一下,甚至不敢舉手遮擋,——人居然到了那種地步,人居然可以打人!這真是罪惡!好象一根尖針穿透了我的整個心靈。我站在那裏,象獃子一般,但是太陽照耀著,樹葉歡跳著,閃爍著,小鳥在讚美上帝。……我用雙手摀住臉,倒在床上,放聲痛哭起來。我當時想起了我的哥哥馬爾克爾和他臨死前對僕人們所說的話:「親愛的,你們為什麼侍候我,為什麼愛我,我配得上受大家的侍候麼?」「是的,我配得上麼?」這個念頭忽然鑽進了我的頭腦。實在,我有什麼價值,配受別的跟我一模一樣的人來侍候我呢?當時這個問題從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鑽進我的腦子裏去。「媽媽,我的嫡親的媽媽,每個人的確都在眾人面前對一切人擔有種種罪責,只是人們不知道罷了。如果知道了,——立刻就成為天堂了!」「天呀,難道這不也是千真萬確的麼——」我一面哭,一面想,「也許我真的比起旁人來更對一切人擔有罪責,我比世上的什麼人都壞!我忽然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了全部的真實:我將要去幹什麼?我將要去殺死一個善良、聰明、正直而對我一點也沒有過錯的人,並因此永遠奪去他的夫人的幸福,使她受折磨而死。我俯伏在床上,臉趴在枕頭上,完全沒有注意到時間的過去。突然我的同事,那位少尉,拿著手槍跑來找我了,他說:「很好,你已經起床了,時間到了,我們走吧。」我當時心慌意亂起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好。但後來我們還是出門上了馬車:「你在這裏等一等,」我對他說,「我一會兒就回來,忘下了錢包。」於是獨自跑回寓所,一直走進阿法納西的小屋裏,說:「阿法納西,我昨天打了你兩下,你原諒我吧。」他竟哆嗦了一下,好象嚇了一跳,兩眼望著我。我看這還不夠,很不夠,就穿著全身整齊的制服,猛然向他跪下叩頭,說道:「饒恕我吧。」他當時完全愣住了:「大人,老爺,您是怎麼啦?……叫我怎麼承受得起。……」說著自己忽然哭了,就象我剛才一樣,雙手摀住臉,轉身向著窗子,哭得渾身發抖。我跑回到同事那裏,跳上馬車,叫道:「走吧。」「你看這勝利的人,」我對他大聲說,「他就在你的面前!」我心裏快活極了,一路上直笑,說呀,說呀,不記得說些什麼話。他看著我,說道:「老弟,你真是好漢,我看你能保住我們軍界的體面。」我們到了那個地方,他們已經在那裏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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