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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記 - 6 /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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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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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夜間的黑影並不曾指明,在那一大堆閃現在他面前的面孔中哪一張才是那被埋葬者的。但這些全是一個四十五歲男人的面孔,它們之間的差別主要在於所表現的情感和它們那憔悴消瘦的可怕形象。自尊、輕蔑,挑戰、頑強、屈服、哀悼的表情一個個閃現,深陷的雙頰、慘白的臉色、瘦骨嶙峋的雙手和身形。但是主要的面孔只有一張,每一顆頭的頭髮也都過早地白了。睡意朦朧的旅客一百次地問那幽靈:

「埋了多少年了?」


  

回答總是相同。「差不多十八年。」

「你對被挖出來已經完全放棄希望了麼?」

「早放棄了。」

「你知道你復活了麼?」

「他們是這樣告訴我的。」

「我希望你喜歡活下去?」

「很難說。」

「你要我帶她來看你麼?你願來看她麼?」

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前後不同,而且自相矛盾。有時那零零碎碎的回答是,「別急!我要是太早看見她,我會死掉的。」有時卻是涕泗縱橫,一片深情地說,「帶我去看她。」有時卻是瞪大了眼,滿臉惶惑地說,「我不認識她,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這樣想象中的對話之後,那乘客又在幻想中挖呀,挖呀,挖個不止有時用一把鐵鍬,有時用一把大鑰匙,有時用手要把那可憐的人挖出來。終於挖出來了,臉上和頭髮上還帶著泥土。他可能突然消失,化為塵土。這時那乘客便猛然驚醒,放下車窗,回到現實中來,讓霧和雨灑落到面頰上。

但是,即使他的眼睛在霧和雨、在閃動的燈光、路旁晃動着退走的樹籬前睜了開來,車外夜裡的黑影也會跟車內的一連串黑影會合在一起。倫敦法學院大門旁頭有的銀行大廈,昨天實有的業務,實有的保險庫,派來追他的實有的急腳信使,以及他所作出的真實回答也都在那片黑影裡。那幽靈一樣的面孔仍然會從這一切的霧影之中冒出來。他又會跟它說話。

「埋了多久了?」

「差不多十八年。」

「我希望你想活。」

「很難說。」

挖呀-一挖呀挖呀,直挖到一個乘客作出一個不耐煩的動作使他拉上了窗帘,把手牢牢地穿進了皮帶,然後打量着那兩個昏睡的人影,直到兩人又從他意識中溜走,跟銀行、墳墓融匯到一起。

「埋了多久了?」

「差不多十八年。」

「對於被挖出來你已經放棄了希望麼?」

「早放棄了。」

這些話還在他耳裡震響,跟剛說出時一樣,還清清楚楚在他耳裡,跟他生平所聽過的任何話語一樣這時那疲勞的乘客開始意識到天已亮了,夜的影子已經消失。

他放下窗,希着窗外初升的太陽。窗外有一條翻耕過的地畦,上面有一部昨夜除去馬軛後留下的鏵犁。遠處是一片寂靜的雜樹叢,還殘留着許多火紅的和金黃的樹葉。地上雖寒冷潮濕,天空卻很晴朗。太陽升了起來,赫煜、平靜而美麗。


  
「十八年!」乘客望着太陽說。「白晝的慈祥的創造者呀!活埋了十八年!」


第四章 準備

郵車上午順利到達多佛。喬治王旅館的帳房先生按照他的習慣打開了郵車車門,動作略帶幾分禮儀性的花哨,因為能在冬天從倫敦乘郵車到達這裡是一項值得向具有冒險精神的旅客道賀的成就。

這時值得道賀的具有冒險精神的旅客只剩下了一個,另外兩位早已在途中的目的地下了車。郵車那長了霉的車廂裡滿是潮濕骯髒的乾草和難聞的氣味,而且光線暗淡,真有點像個狗窩;而踏着鏈條樣的乾草鑽出車來的旅客羅瑞先生卻也哆哆嗦嗦、一身臃腫襤褸、滿腿泥濘、耷拉著帽檐,頗有點像個大種的狗。

「明天有去加萊的郵船麼,帳房?」

「有的,先生,若是天氣不變,而且風向有利的話。下午兩點左右海潮一起,就好航行了,先生。要個舖位麼,先生?」

「我要到晚上才睡,不過我還是要個房間,還要個理髮匠。」

「然後,就吃早飯麼,先生?是,先生,照您的吩咐辦。領這位先生到協和軒去!把先生的箱子、還有熱水送去。進了屋先給先生脫掉靴子裡面有舒服的泥炭火。還要個理髮匠。都到協和軒辦事去。」

協和軒客房總是安排給郵車旅客,而郵車旅客通常是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因此在喬治王旅館的協和軒便出現了一種別有情趣的現象:進屋時一律一個模樣,出門時卻有千差萬別。於是另一個帳房先生、兩個看門的、幾個女仆和老闆娘都彷彿偶然似地停留在協和軒和咖啡室之間的通道上,遲遲不去。不久,一位六十歲左右的紳士便走出門來,去用早餐。此人身穿一套出入交際場所穿的褐色禮服,那禮服有大而方的袖口,巨大的荷包蓋,頗有些舊,卻洗燙得很考究。

那天上午咖啡室裡除了這位穿褐色禮服的先生再也沒有客人。他的餐桌已拉到壁爐前面,他坐在那兒等待着早餐時,爐火照在他身上,他卻一動不動,彷彿在讓人給他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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