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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記 - 15 /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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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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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枯槁的眼睛轉向了德伐日,彷彿希望把題目交給他來回答,從那兒沒得到答案,他又在地下找了一會兒,才又轉向提問者。

「做鞋不是我的職業麼?不是。我我是在這兒才學做鞋的。我是自學的。我請求讓我」


  

他又失去了記憶。這回長達幾分鐘,這時他那兩隻手又依次摸索起來。他的眼睛終於慢慢回到剛纔離開的那張臉上。一見到那張臉,他吃了一驚,卻又平靜下來,像是那時才醒來的人,又回到了昨夜的題目上。

「我申請自學做鞋,費了很多力,花了很多時間,批准了。從那以後我就做鞋。」

他伸手想要回被拿走的鞋,羅瑞先生仍然注視着他的臉,說:

「曼內特先生,你一點都想不起我了麼?」

鞋掉到地下,他坐在那兒獃望着提問題的人。

「曼內特先生,」羅瑞先生一隻手放在德伐日的手臂上,「你一點也想不起這個人了麼?看看他,看看我。你心裡是不是還想得起以前的銀行職員,以前的職業和僕人,曼內特先生?」

這位多年的囚徒坐在那兒一會兒獃望着羅瑞先生,一會兒獃望着德伐日,他額頭正中已被長期抹去的聰明深沉的智力跡象逐漸穿破籠罩着它的陰霾透了出來,卻隨即又被遮住了,模糊了,隱沒了,不過那種跡象確實出現過。可他的這些表情卻都在一張年輕漂亮的面孔上準確地得到了反映。那姑娘早已沿著牆根悄悄走到一個能看見他的地點,此時正凝望着他。她最初舉起了手,即使不是想把自己與他隔開,怕見到他,也是表現了一種混合著同情的恐懼。現在那手卻又伸向了他,顫抖着,急於把他那幽靈樣的面孔放到她溫暖年輕的胸膛上去,用愛使他復活,使他產生希望那表情在她那年輕漂亮的臉上重複得如此準確(雖是表現了堅強的性格),竟彷彿是一道活動的光從他身上移向了她。

黑暗又籠罩了他,他對兩人的注視逐漸鬆懈下來,雙眼以一種昏瞀而茫然的表情在地下找了一會兒,便又照老樣子東張西望,最後發出一聲深沉的長長的嘆息,拿起鞋又幹起了活兒。

「你認出他了麼,先生?」德伐日先生問。

「認出來了,只一會兒。開頭我還以為完全沒有希望了,可我卻在一瞬間毫無疑問地看到了那張我曾十分熟悉的面孔。噓!咱們再退開一點,噓!」

那姑娘已離開閣樓的牆壁,走近了老人的長凳。老人在低頭幹活兒,靠近他的人影几乎要伸出手來摸摸他,而他卻一無所知。此中有一種東西令人肅然竦然。

沒有話語,沒有聲音。她像精靈一樣站在他身邊,而他則彎着腰在幹活。

終於,他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要取皮匠刀了。那刀就在他身邊不是她站立的一邊。他拿起了刀,彎下腰要工作,眼睛卻瞥見了她的裙子。他抬起頭來,看到了她的臉。兩個旁觀者要走上前來,她卻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別動。她並不擔心他會用刀傷害她,雖然那兩人有些不放心。

他恐懼地望着她,過了一會兒他的嘴唇開始做出說話的動作,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他的呼吸急促吃力,不時停頓,卻聽見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這是什麼?」

姑娘淚流滿面,把雙手放到唇邊吻了吻,又伸向他;然後把他摟在胸前,彷彿要把他那衰邁的頭放在她的懷抱裡。

「你不是看守的女兒吧?」

她嘆了口氣,「不是。」

「你是誰?」

她對自己的聲音不放心,便在他身邊長凳上坐了下來。他退縮了一下,但她把手放到了他的手臂上,一陣震顫明顯地通過他全身。他溫和地放下了鞋刀,坐在那兒瞪大眼望着她。


  
她剛纔匆匆掠到一邊的金色長髮此時又垂落到她的脖子上。他一點點地伸出手來拿起發鬟看著。這個動作才做了一半他又迷糊了,重新發出一聲深沉的嘆息,又做起鞋來。

但他做得並不久。她放掉他的胳膊,卻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他懷疑地看了那手兩三次,似乎要肯定它確實在那兒,然後放下了工作,把手放到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根臟污的繩,繩上有一塊捲好的布。他在膝蓋上小心地把它打開,其中有少許頭髮;只不過兩三根金色的長髮,是多年前纏在他指頭上扯下來的。

他又把她的頭髮拿在手上,仔細審視。「是同樣的,怎麼可能!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是怎麼回事?」

在苦思的表情回到他額上時,他彷彿看到她也有同樣的表情,便拉她完全轉向了亮光,打量她。

「那天晚上我被叫走時,她的頭放在我的肩上一-她怕我走,雖然我並不怕我被送到北塔時,他們在我的袖子上找到了這個。‘你們可以把它留給我麼?它不能幫助我的身體逃掉,雖然能讓我的精神飛走。’這是我當時說的話。我記得很清楚。」

他用嘴唇做了多次動作才表示出了這些意思。但是他一旦找到了話語,話語便連貫而來,雖然來得緩慢。

「怎麼樣是你嗎?」

兩個旁觀者又嚇了一跳,因為他令人害怕地突然轉向了她。然而她卻任憑他抓住,坦然地坐著,低聲說,「我求你們,好先生們,不要過來,不要說話,不要動。」

「聽:」他驚叫,「是誰的聲音?」

他一面叫,一面已放鬆了她,然後兩手伸到頭上,發狂似地扯起頭髮來。正跟除了做鞋之外他的一切都會過去一樣,這陣發作終於過去。他把他的小包捲了起來,打算重新掛到胸口,卻仍然望着她,傷心地搖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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