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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你說錯了!那國裡銀子這樣不值錢,如此做買賣,那久慣漂洋的帶去多是綾羅緞匹,何不多賣了些銀錢回來,一發百倍了?看官有所不知:那國裡見了綾羅等物,都是以貨交兌。我這裡人也只是要他貨物,才有利錢,若是賣他銀錢時,他都把龍鳳、人物的來交易,作了好價錢,分兩也只得如此,反不便宜。如今是買吃口東西,他只認做把低錢交易,我卻只管分兩,所以得利了。說話的,你又說錯了!依你說來,那航海的,何不只買吃口東西,只換他低錢,豈下有利?反着重本錢,置他貨物怎地?看官,又不是這話。也是此人偶然有此橫財,帶去着了手。若是有心第二遭再帶去,三五日不遇巧,等得希爛。那文若虛運未通時賣扇子就是榜樣。扇子還放得起的,尚且如此,何況果品?是這樣執一論不得的。
閒話休題。且說眾人領了經紀主人到船發貨,文若虛把上頭事說了一遍。眾人都驚喜道:「造化!造化!我們同來,到是你沒本錢的先得了手也!」張大便拍手道:「人都道他倒運,而今想是運轉了!」便對文若虛道:「你這些銀錢此間置貨,作價不多。除是轉發在夥伴中,回他幾百兩中國貨物,上去打換些土產珍奇,帶轉去有大利錢,也強如虛藏此銀錢在身邊,無個用處。」文若虛道:「我是倒運的,將本求財,從無一遭不連本送的。今承諸公摯帶,做此無本錢生意,偶然僥倖一番,真是天大造化了,如何還要生錢,妄想甚麼?萬一如前再做折了,難道再有洞庭紅這樣好賣不成?」眾人多道:「我們用得着的是銀子,有的是貨物。彼此通融,大家有利,有何不可?」文若虛莊”一年吃蛇咬,三年怕草索。說到貨物,我就沒膽氣了。只是守了這些銀錢回去罷。”眾人齊拍手道:「放著幾倍利錢不取,可惜!可惜!」隨同眾人一齊上去,到了店家交貨明白,彼此兌換。約有半月光景,文若虛眼中看過了若干好東好西,他已自志得意滿,下放在心上。
眾人事體完了,一齊上船,燒了神福,吃了酒,開洋。行了數日,忽然間天變起來。但見:
烏雲蔽日,黑浪掀天。蛇龍戲舞起長空,魚查驚惺潛水底。艨艟泛泛,只如棲不定的數點寒鴉;島嶼浮浮,便似及不煞的幾雙水。舟中是方揚的米簸,舷外是正熟的飯鍋。總因風伯大無情,以致篙師多失色。
那船上人見風起了,扯起半帆,不問東西南北,隨風勢漂去。隱隱望見一島,便帶住篷腳,只看著島邊使來。看看漸近,恰是一個無人的空島。但見:
樹木參天,草萊遍地。荒涼徑界,無非些兔跡狐蹤:坦迤土壤,料不是龍潭虎窟。混茫內,未識應歸何國轄;開闢來,不知曾否有人登。
船上人把船後拋了鐵錨,將樁橛泥犁上岸去釘停當了,對艙裡道:「且安心坐一坐,侯風勢則個。」那文若虛身邊有了銀子,恨不得插翅飛到家裡,巴不得行路,卻如此守風獃坐,心裡焦燥。對眾人道:「我且上岸去島上望望則個。」眾人道:「一個荒島,有何好看?」文若虛道:「總是閒着,何礙?」眾人都被風顛得頭暈,個個是呵欠連天,不肯同去。文若虛便自一個抖擻精神,跳上岸來,只因此一去,有分交:十年敗殻精靈顯,一介窮神富貴來。若是說話的同年生,並時長,有個未卜先知的法兒,便雙腳走不動,也拄個拐兒隨他同去一番,也不在的。
卻說文若虛見眾人不去,偏要發個狠板藤附葛,直走到島上絶頂。那島也苦不甚高,不費甚大力,只是荒草蔓延,無好路徑。到得上邊打一看時,四望漫漫,身如一葉,不覺淒然吊下淚來。心裡道:「想我如此聰明,一生命蹇。家業消亡,剩得隻身,直到海外。雖然僥倖有得千來個銀錢在囊中,知他命裡是我的不是我的?今在絶島中間,未到實地,性命也還是與海龍王合著的哩!」正在感愴,只見望去遠遠草叢中一物突高。移步往前一看,卻是床大一個敗龜殼。大驚道:「不信天下有如此大龜!世上人那裡曾看見?說也不信的。我自到海外一番,不曾置得一件海外物事,今我帶了此物去,也是一件希罕的東西,與人看看,省得空日說著,道是蘇州人會調謊。又且一件,鋸將開來,一蓋一板,各置四足,便是兩張床,卻不奇怪!」遂脫下兩隻裹腳接了,穿在龜殼中間,打個扣兒,拖了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