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吳三桂亦以為然,即轉進後堂更衣。忽見愛姬圓圓攬鏡自照。原來圓圓已竊聽了夏國相與三桂所言,故意坐在那裡要與三桂說話的。三桂卻道:「卿何獨坐其間?”圓圓道:「妾方纔登樓北望,回時覺鬢髮亂飛,想是為風所動,故略行修飾耳。」三桂道:「卿言登樓北望,究屬何意?」圓圓道:「妾北方人也,望家鄉耳。」三桂道:「卿隨侍此間,榮貴萬倍,亦思鄉耶?」圓圓道:「妾昔讀古人與陳伯之一書,說是廉頗之思趙將,吳子之泣西河,故國懷念,英雄且有之,況妾一小兒女耶?」三桂聽罷,默然,隨入內室。圓圓亦隨起而進。忽見三桂更衣,圓圓道:「王爺今將何往?」三桂道:「將往叩見故君也。」圓圓故作驚道:「崇禎帝尚在耶?此大明之幸也。」三桂道:「某非言崇禎帝,只言永曆耳。」圓圓道:「永曆帝已被擒矣。妾以為王爺至于今日,不如勿見。」三桂道:「卿言何謂也?」圓圓道:「君若能撫存朱明遺裔,顧念朱明江山,即見之可也。若不然,設相見時,永曆帝以正言相責,試問王爺何以應之?」三桂笑道:「他已被擒,方將向某求全,寧忍相責耶?」圓圓道:「妾聞永曆寬仁大度,不過臣僚非人,以至滅亡耳。他在緬境時,曾欲自刎,不過以母后尚在,未肯捐生,以是知其非畏死者。王爺勿輕視之。」三桂聽罷,不答。隨穿清國服制欲出,圓圓道:「永曆若見此衣裝,必詫為異事矣。昔已擒之,今又謁之,王爺此行實為可異。」三桂道:「卿勿作此言。
若他人言之,吾已罪之矣。須知緬境陳兵之役,皆朝廷意也。」圓圓道:「妾若為王爺,必不如此。」三桂道:“卿戲言耶?」
圓圓道:「何戲之有?妾昔被擄于闖賊,猶知不屈,百折而得復見王爺,即此可以見也。」三桂至是赧然,復卸下清裝,先穿明服在內,而以清裝披之在外,又並着從人攜着明冠同去,圓圓亦不復言。三桂便出府門,直乘輿望篦子坡而來。
原來篦子坡即在永明池畔,時三桂已安置永曆帝在那裡。當三桂出時,以清裝在外,本意至永曆帝寓所時,即卸去外裝,冀於無人之際以明服相見。
不料到時,還見許多舊員環集,求謁永曆帝。即三桂部將,亦多在其中,皆伺候叩見永曆帝。三桂見人心思明,心上不免愧怍。且見各人環列,若脫去外面明
清裝,也不好看,急令從人把攜帶的清
明裝帽子,攜回府去,卻在人眾中。
那時各人都讓三桂先行叩見,三桂那時覺跪又不好,不跪又不好,惟覺跼蹐不安。永曆帝便問三桂是何人,三桂即報名以應,翻身跪在地上。永曆帝責道:「你是大明臣子,父子相繼受國厚恩。汝以武舉升至總戎,疊應方面,又封受爵典,自應感恩圖報。
既引外人以滅國家,今又逼朕至此,汝意將欲何為?」吳三桂聽罷,一言不能發,又不能動。左右急為扶起時,那三桂已面如死灰,觀者無不大驚失色。三桂回至府裡,不寧者數天。自是不敢復見永曆,只傳令將永曆行宮四圍邏守,十分嚴密,凡有什麼人出入,皆要先白三桂。
惟自三桂叩見之後,諸臣反以三桂叩見時受驚,尚有天意,故凡見永曆的,皆不敢怠慢。
有前任尚書襲彞,本湖南永州人氏,初時聽得三桂入緬,即奔走數十里,意欲隨駕。及至雲南,已知永曆被擒,那時即求見永曆,卻為守門者所阻。
襲彞厲聲道:「此我故君也,義應入見。」守門者乃白三桂,三桂亦許之。
襲彞乃備酒食而入。永曆接見時,相見大哭。隨以酒食上獻,永曆帝不能下嚥。時有從臣鄧凱相陪,永曆帝哭道:「朕既誤國家,又累母后,死何足惜?所不忍者,只朕幼兒耳。
國統既亡,並祖宗的血嗣亦不能保,實在可嘆。」
襲彞聽罷,哭不能成聲,隨謂鄧凱道:「今皇上已被圍,勢難復脫。看三桂奸賊,勢將斬草除根。足下隨駕日久,日觀皇上奔走流離,只留下這一點骨血,足下獨不動心乎?”鄧凱道:「弟亦日籌,未得其計耳,如先生有高見,願乞教。」襲彞道:「某到此間,見人心尚思大明,看來國中不乏忠義之士。
若皇裔尚在,或有輔皇太子以圖光復者,亦未可知。願足下救出皇子,以存明裔。某願以死報足下也。」鄧凱道:「先生之言,某義不容辭,但何由得皇子救出?弟愚昧,實未有良策。」襲彞道:“此間還有心腹人可以同謀否?」
鄧凱道:「有三桂部下領兵守衛行宮者副將陳良材,常說到皇上被困,即太息欷歔,若與謀之,當必有濟。弟亦嘗以言挑之。」襲彞道:「盍試以言挑之!」鄧凱即出尋陳良材會晤。良材見鄧凱眼帶淚痕,即問道:「足下得毋哭乎?」鄧凱道:「眼見吾君被難,不久將骨肉無存,是以悲耳。」陳良材嘆道:「某亦故明臣子,倘有可以報明之處,雖死不辭。」鄧凱道:「某不過欲為我皇上延一點骨血耳,不知將軍能任之否?」陳良材道:「弟實不難任之,願足下明言,不必隱諱。」鄧凱察其心地無他,即與陳良材同入會見襲彞,商議此事。即彼此計定,令陳良材託言帶兒子入行宮,願見永曆帝。
去後,即令永曆皇子扮陳良材兒子的裝束而出,先藏之陳良材家中。鄧凱即混進陳良材營裡,竊往良材家內,與皇子逃走。那陳良材伺守卒換班時,然後自攜兒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