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道:妾抱亡國亡家之道,故君永曆皇,故主沐天波及吾夫張氏,皆喪于逆藩之手。苟無逆藩,必不至亡國。即吾主吾夫,亦何至皆亡?妾積恨於心,欲得當以報國,並報吾主吾夫之仇,故不惜拋露頭面,屈身當壚。蓋聞逆藩好色兼好武,殆欲以武力與顏色動之,冀得近逆藩,以償素願也。
今事不能達,而齎志已終,天耶?命耶?抑天仍不欲死逆藩,以伸國民之憤耶?今已矣,後有繼妾志者,妾將含笑九泉矣。楊娥書。
李成看罷,心中不覺感動。暗忖:她只是一個女流,有這般志氣,自己是一個男漢,既不象她的有志,更來圖竊,還哪裡算得是人?況那吳藩罪惡滔天,人人怨憤,楊娥有報國之心,豈我便可無報國之心麼?今我李成,橫豎只單身一人,又貧困到這個地步,留此殘身,亦無所用計。不如繼楊娥之志,若天幸成事,固是留名千古;即不幸不成,亦做個轟烈男子,還勝過空負一身本領,要偷竊來度活。當下自嘆一番,即向楊娥屍前拜了幾拜。
又恐事有泄漏,即將楊娥遺書焚了,立即出門,回至自己寓裡。暗自思量,覺若謀刺三桂,誠若楊娥所說,須近其身。但如何方能得近吳藩身旁,亦頗有難處。因吳藩近日絶少出府,更難刺他。
便左思右想,猛然想起一計。因野園內有一位為吳藩料理花木的,喚作張經,曾在自手下學習技擊,今不如借謀生為名,求他引薦。自己若到得野園裡頭,那時謀殺三桂便不難矣。想罷,覺此計實在使得。
次日即往尋張經,自言沒處藏身,願幫助料理花木,求他引用。那張經念起師弟之情,無不允肯,那李成便進了野園中。自此留心窺伺吳藩舉動,要謀下手,自不消說。
且說吳三桂自從晉爵為平西親王,坐鎮滇中,以永曆帝行宮為藩府,又以昔日沐府各樓宇建為別業。更自野園落成之後,日事聲色,不理政事。自念做到這個地位,已是尊至南面,位極人臣,富貴已極,足慰人平生之願。
惟生平所做各事,不免自慊於心。自借兵入關以後,引導外人剪滅明社,已為輿論所不容。至于緬甸一役,更捕虜故君,殺戮帝后,並芟鋤朱明宗室,又復過于殺戮,極惡窮凶。自問不可對以天下後世,心內總不免有些自悔。
因此覺自己所做所為,必為舉國怨恨,每每防人暗殺。凡有事出外,必披重鎧,侍從相隨,藉作擁衛。又防藩府以至各處園囿用人必多,其中好歹難辨,防不勝防,更徵用勇士列為一隊,出入不離左右。凡武藝嫻熟及飛檐走壁、矯捷精鋭的,皆以重金聘之,以為貼身護衛。
就中一人喚做保住,以勇力聞于一時。年約三十餘歲,身材矯小,能在平地飛立於屋上,且一躍數丈,矯捷如猴。又步履無聲,能為鷄鳴狗盜。吳藩聞其名,歲給千金聘為侍從。
嘗于大會賓客時,吳藩令保住演技。先垂一幕于庭中,高約丈餘,保住一躍,即由幕內跳出幕外。復翻身躍上屋上,緣瓦面直奔後堂,手挾一物,復奔至前檐,躍下庭中,腳步全無聲響,所捧之物,則吳藩愛姬的鏡奩也。計不過半刻,保住即由中庭躍上瓦面,復由前堂至後堂,上落四次,而人幾不知。
賓客見者,無不稱羡,三桂亦稱為絶技。自此更優加薪俸,置為腹心,行坐必以保住相隨。
時李成立意要謀刺三桂,又知保住實有異能,計思欲除三桂,須先除保住。但恐既除了保住,即驚觸三桂,更難以下手。自念自己善射,能以一弓兼發兩矢。若以兩矢先傷保住及三桂兩人,那時保住受傷,必不能如前矯健,然後再發兩矢,不怕他兩人不同時斃命也。
計算已定。
那一日保住正護三桂至列翠軒中,正欲徵集諸姬,到軒消遣。時吳藩衛從皆在軒外,貼身只有保住一人。那列翠軒正對淬劍亭,李成已伏在亭上,靠荼薇架遮身,幸不為他人所見。惟自己已看得吳藩真切,心中暗喜道:「逆賊命合休矣。」便提起貂弓,搭上兩矢,窺定吳藩與保住兩人,連弩矢發。
第一箭先中保住之左肩,第二箭卻正中吳三桂小腹。不意三桂是日命不該休,雖由府裡直抵野園,仍身披重鎧,矢不能入。吳藩此時已吃一大驚,明知有人殺他,防他再復發箭,便偽作受傷情狀,只喚一聲有賊,即翻身伏在地下,以兩手捧住頭顱,裝做負傷,實則防人射他首領。那保住既已中箭,即跳出軒外,志在捕拿兇手。
忽見吳三桂伏地,也疑吳藩真個受了重傷,遂復回身護救吳藩。唯李成又已發出第二枝冷箭,皆連珠而出,亦以為吳三桂伏地,必然致死,故第二次冷箭只專射保住一人,皆能命中。兩箭當中攢在保住胸中。三桂方謂保住道:「吾非重傷,不過偽做此狀,免兇手再射耳。
汝速捕賊,不必顧吾也。」保住聽得,翻身復起,喚齊衛從拿人。
時李成見保住尚能走動,心中已吃一驚。欲搭箭再射保住,不提防保住已奔到淬劍亭,大呼道:「箭由此發,賊必在此。」幸保住雖如此說,因一時眼花繚亂,未必窺見李成。那時李成自知萬無生理,欲並置保住于死地,復射了保住一箭。
惟衛從中有先見李成的,即怒道:「行刺者即汝耶?」說時遲,那時快,那衛從已先射了李成一矢。其餘未見李成的,亦紛向荼薇架上亂射。李成身中數箭,欲脫不得,即翻身從亭上跌下來。保住見了大怒,即拔劍先斫了李成。
保住時已受傷過重,負痛不堪。當舉劍斫李成時,乘一點怒氣,用力又猛,故斫了李成一劍,自己亦同時倒地。當下吳藩的衛從齊上,各皆拔劍,琢李成為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