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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頓·華古死了;他那斷了脖子的屍體,在水裡翻來滾去,位置在奧克里克橋下的浮木底下。
繩索【美國】 波特
波特(KatherineAnnePorter,
1890~
1980)美國女作家。
他們搬到鄉下的第三天,他從村子走回來,手上提着一隻裝滿雜貨的籃子,另外還帶了一卷二十四碼長的繩子。她出來迎接他,雙手在綠色罩衫上擦拭。她的頭髮散亂,鼻子給太陽曬得紅通通的;他看著她說,她已經很像道地的鄉下女人。她發現他的灰色法蘭絨襯衣濕淋淋地黏在身上,大皮鞋上全是塵土,就說他的樣子活像戲裡的鄉巴佬。
有沒有帶咖啡回來?她等咖啡整整等了一天。他們第一天出來時就忘記買了。
哇哈,忘啦!主啊,現在他只好再跑一趟。好吧,再跑一趟,即使那會要他的命。雖然,什麼都買了,只差咖啡而已。她數落他,就因他不喝咖啡,如果他喝,他才不會忘記。設若香煙抽完了呢?然後她看見繩子。那是做什麼用的?這呀,他想可以掛衣服什麼的。她問他是否想開洗衣店?就在他的眼睛前面,不是有一條五十尺長的繩子正掛着衣服嗎?怪了,沒有注意,真的?在她看來,那簡直是破壞自然景觀的大污點哪!
他認為手邊有根繩子總會有許多用處的。她要知道究竟有什麼用處,舉個例子聽聽。他想了幾秒鐘,想不出來。但可以等着看,不是嗎?在這種鄉下地方,會用得着許多零碎東西的。她說,不錯,話雖這麼說,但她覺得在這種一分錢都得精打細算的時刻,花錢買無用的繩子似乎很可笑。就是這樣而已,她沒有別的意思。但她起先還不覺得,現在才奇怪,為什麼他認為繩子非買不可。
為什麼,吼聲如雷,他要買所以他就買,這就是買繩子的理由。她認為有這個理由就夠了,但她不懂為什麼他不一開始就這麼說。繩子當然有用,一條二十碼長的繩子,可以有上百種的用途,雖然現在想不出,但總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這還用懷疑?正如他剛纔所說的,在鄉下什麼都會用得着。
但是,沒買咖啡她有點失望,啊唷,看看,看看,下面的蛋!
啊呀,天,全報銷了!他把什麼壓在上面?難道他不懂蛋會壓碎?
壓碎?究竟誰把蛋壓碎,他要弄清楚。說話別不考慮。他只負責把籃子提回來。如果蛋破了,那是雜貨店老闆的錯。他不是小孩子,不懂蛋不能壓上重東西。
她相信是繩子闖的禍。這裡面最重的就是繩子,他從路上走進來時,她看得很清楚,一大捆繩子壓在最上面。他渴望全世界的人都來為他證明,事實絶不是如此。他是一隻手拿繩子,另一隻手提籃子,她的眼睛如果連這都看不清還能做什麼用?
好吧,不管怎樣有一件事她可以肯定:明天早餐沒有蛋吃。所有的蛋只有現炒作為晚餐。真是見鬼。她預備的晚餐是肉排。沒有冰,肉不能久放。他問她為什麼不能把蛋打在碗裡,找個陰涼地方放起來。
陰涼地方!如果他能替她找到,她真高興照他的話做。要不然,他覺得把蛋和肉都煮熟,把肉留到明天吃,不是也很好。這個主意更叫她憋氣。新新鮮鮮的不吃,卻要放到明天吃回鍋老肉。剩菜殘羹即使不得已也不這麼做,何況是好好的鮮肉!他輕輕揉捏她的肩膀。事情並不真的那麼嚴重,不是嗎?親愛的。有時候,他們一起頑皮的時候,他捏她的肩膀,她就會像貓一樣躬起背,舒服地輕聲哦哦。但這次她卻回頭怒噓他,差一點沒向他伸出貓爪來。他本來要說他們當然可以想個辦法解決,沒想到她先說如果他敢說可以想個辦法,她就鐵定賞他一巴掌。
他氣呼呼地把話吞下,臉漲得火燒般紅。他拿起繩子放在架子的頂層。她不讓繩子放在那裡,那是放瓷瓶和罐子的地方;她絶不容許一堆繩子把架子頂層弄得亂七八糟。她受夠了亂七八糟,城裡的單層公寓地方小,這裡有的是空間,她一定要把東西放得井然有序。
好,既然這麼說,他倒要弄明白,為什麼鐵鎚、鐵釘會跑到那上面去?她明白他要修理樓上的窗子,為什麼還把它們藏得那麼高?這明明是她自己亂塞亂藏東西,把什麼事情都弄得事倍功半。
她堅持他必須為這話道歉,她如果知道他真的有意要在今年夏天修窗子的話,她就會讓鐵鎚、鐵釘留在原地,留在臥室地板中央,讓他們半夜裡在上面踩來踩去而不去動它。然而現在他如果不把那上面的廢物清理掉,她就要把東西拋到井裡去。
噢,好啦,好啦―――可以把東西放進儲藏室嗎?當然不行,那是放掃帚、拖把和畚箕的地方,為什麼他不能在廚房以外找個地方放他的繩子?難道他不會動腦筋想想空蕩蕩的房間有七間,而廚房是獨此一間別無分號?
他要問明白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知不知道這樣只有使自己成了十足的笨瓜?她把他看成什麼?三歲小獃子嗎?所有問題都出在她需要一個比她弱的人,以便受她奚落、受她凌罵。他求上帝馬上給他們弄兩個孩子來,讓她有機會發發雌威。也許那樣他才得鬆一口氣。
聽了這句話,她的臉都氣白了,她提醒他,是他忘了買咖啡,帶了一條無用的繩子回來。她不過是好心想到該把他們生活的地方弄得更適合居住,也罷,大不了哭一場,如此而已。她的樣子那麼哀憐、那麼迷惘又絶望,他不相信為了一條繩子犯得着這樣痛哭流涕。不然究竟是為什麼?看在老天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