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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中沒有半點,我知道,我的丈夫!」她接下去說道,「那一夜,我來到你面前卸下我羞辱痛苦的所有重擔;我知道,我得說,在你的屋頂下,我的親戚之一(你為了我而施恩於他)對我說過一些他絶不應說的話,就算他把我當成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也不應當說——在那時,我打心眼裡憎惡那故事發出的臭味。我從沒說出那故事,從那時直到現在都沒說。」
馬克蘭太太嘆了一短聲,靠到安樂椅上,用扇子掩住臉,彷彿準備永遠藏在扇子後面了。
「從那時起,除了當你面,我絶對沒和他說過話;我和他說話,不過為了避免要做上述的解釋。他從我這兒知道了他在這裡的地位以後已有好幾年了。你為了讓他進取悄悄給了他很多好處,然後才告訴我,想讓我吃驚和高興。你要相信,這些好處更使我感到心底的煩惱和壓力重大。」
她輕輕倒在博士腳前,博士怎麼也沒能攔住她。她含淚仰面看著博士的臉說道:
「先別對我說什麼!讓我再說幾句!不管對或不對,如果這一切可以重新開始,我相信我仍會這麼做。你永遠不會知道,懷着舊日那些想法獻身於你,知道任何人都可以懷疑我的忠貞是買來的,同時又被可看做這種猜疑的證明的那些曖昧所纏繞,你決不會知道這是種什麼滋味。我很年輕,也沒人指導。媽媽和我在有關你的一切問題上都持很大的異意。
如果我猶疑不決而隱瞞我所遭際的屈辱,那是因為我非常尊敬你,也非常希望你尊敬我!」
「安妮,我純潔的女兒!」博士說道,「我親愛的孩子!」
“還有一點!只有幾句話了!我常想,你可以娶的人有很多,她們決不會給你帶來這樣的累贅和煩惱,她們會使你的家更可貴。我常憂愁地想,我最好還是做你的學生,甚至就是孩子那樣。我常常怕,怕我配不上你的學問和智慧。如果這一切使我在要說那些話時猶疑不決——事實上也如此——
那仍然因為我非常尊敬你,也希望你有一天尊敬我。”
「那一天已經一直明亮亮得很久了,安妮,」博士說道,「得有一個漫漫長夜了,我親愛的。」
「還有一句話!我後來有意——堅定地這麼做,暗中打定了主意——把蒙你那麼多年的那人的壞處藏在心底,只讓自己獨自痛苦。最後一句話,最親愛的最好的朋友!你近來變化的原因,今晚已水落石出。我曾非常痛苦和憂傷地看著那變化,有時曾想到我過去的擔心——我有時也作過一些比較實際的假設。今天晚上,我也因了一樁意外的事知道,即使在這種誤解下,你仍對我懷有那麼高貴的信任。
我不期望我的愛情和孝敬之心能配得上你那寶貴的信任,但我可以在知道這一切後,對著你這張親愛的臉——它像父親的臉那樣受到尊敬,像丈夫的臉那樣受到愛慕,像朋友的臉那樣使我在童年時期就覺得神聖無比——抬起我的眼睛並鄭重宣佈,我從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心思。我從沒在我有遜你的那愛情和忠實上動搖過!」
她摟住他的脖子,他把頭倚在她頭上,他的白髮和她的棕髮混在一起。
「哦,摟緊我,我的丈夫!永遠也不要拋棄我!不要認為或說出我們中間有什麼差異懸殊,因為,除了我有許多不成熟之處外,我們並沒有差異。每過一年,我對這一點就更明白一些,我也越來越重視你。哦,摟住我,我的丈夫,因為我的愛情是建在磐石上的,它是不會變的!」
在那之後的寂靜中,我姨奶奶莊重地穩步走到狄克先生身旁,摟住他很響地吻了一下。為了他的體面起見,她這麼做很是時候,因為我那時看到他正想做出金鷄獨立的樣子——我相信是的——以示他心中的快樂。
「你真是個出色的人,狄克!」姨奶奶稱許他道,那表情是非常果決的,「可別裝出別的什麼樣來,我可是知道得較多的人囉!」
說到這裡,姨奶奶扯着他袖子,一面朝我點頭;於是我們三個悄悄溜了出門,往家走去了。
「無論如何,這是對我們那位軍人朋友的當頭一棒」,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姨奶奶這麼說道。「就算沒有別的事叫人喜歡,單為這個,我也能睡得好一點了!」
「恐怕她很難過呢,」狄克先生十分同情地說道。
「什麼!你見過一頭鱷魚難過嗎?」姨奶奶說道。
「我不認為我見過一頭鱷魚呢。」狄克先生很溫和地答道。
「如果沒那老怪物,什麼問題也不會發生,」姨奶奶有力地說道,「但願有些母親不要干涉她們出嫁的女兒,不要親熱到暴虐的程度。她們似乎覺得,把一個不幸的女孩送到這世界上來——天哪,就像是這女孩求着被送來、心甘情願被送來一樣——她們能得到的唯一報酬就是有充分的權利讓她苦惱得要離開這世界。你在想什麼,特洛?」
我在想已經說過的一切。我仍然在想一些被說過的句子——「在婚姻中,沒有任何懸殊差異能超過思想和信念的差異,」「缺乏修養的內心第一個錯誤衝動,」「我的愛情是建在磐石上的,」——可是我們到家了,腳下是被踩過無數次的落葉,秋風正在颳著。
第四十六章 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