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視着那椅背,好像是對那椅背說話一樣。然後,他輕輕用手在上面彈彈,好像是在彈一架無聲鋼琴上的弦。
「詹姆斯先生的確愛那個小女人。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他處在自我伺候他以來所見到的最安定的狀態中。那個小女人很堪教化,能說各地語言,叫人認不出她本是個鄉巴佬。據我看,無論我們到哪兒,她都很受稱讚。」
達特爾小姐把一隻手支在腰上。我看到他偷偷看了她一眼後暗暗地笑。
「真的,那個小女人大受稱讚。或因為她的衣着,或因為太陽和空氣,或因為那麼被重視,或因為這,或因為那,她的確讓人注意到了她的長處。」
他稍稍停了下來。她眼光煩亂地眺望遠方景物,咬住下嘴唇以阻止嘴的顫動。
李提默先生把手從椅子上挪開,用一隻手握住另一隻,身子重心放在一條腿上,把他那體面的頭略朝前伸並偏向一邊,眼睛仍朝下看著繼續說道:
「那個小女人這樣過了一段日子,有時顯得沒情沒緒的。後來,我覺得正是她的那種沒情沒緒和那類的脾氣使詹姆斯先生厭倦了,事情不那麼如意了,詹姆斯先生又開始躁動不安了。他越躁動不安,她也就越糟;我應當說,在我個人來說,我夾在他們之間度過了一段困難時間。情況就是這樣,不斷修復彌補,我相信,比任何人都想象的要持續得久些。」
達特爾小姐把眼睛從遠處收回,又用先前那樣的表情看著我。李提默捂着嘴體面地咳嗽兩下清了清喉嚨,把重心移到另一條腿後又說道:
「後來,爭吵和責罵變得太多時,一天早上,詹姆斯先生一早從那不勒斯附近動身了(我們曾在那不勒斯有個別墅,因為那小女人喜歡海),聲稱過一兩天就回,並交待由我負責向她點破真相。為了雙方幸福,他——」說到這裡,又咳了一聲,「一去不回了。可是,我應當說,詹姆斯先生的行為實在是光明正大的;因為他提議,那小女人應該嫁給一個很體面而又對她既往不咎的人,而且這人至少不比這小女人在正常情況下能嫁的任何人差,因為她的親屬都很卑賤呀。」
他又把腿換了一下,並舔濕了嘴唇。我相信這壞蛋說的就是他自己,從達特爾小姐的臉上我看出了對這想法的證實。
「這一點也交我負責說明。我願做任何事為詹姆斯先生解除困難,使他和他慈祥的母親重新和解,要知道他那慈祥的母親已為了他忍受了許多呢。於是,我負起那重託。我把他離開的事說穿後,那小女人清醒後出人意料地狂暴。
她完全瘋了一樣,必須使很大力按住她,要不她就用刀自殺,或跳入海裡,或朝石塊地板上撞擊頭部。」
靠在椅子上的達特爾小姐面呈狂喜,几乎要表示對這傢伙的聲音表示喜愛了。
「可是,我談到我所受委託的第二部分時,」李提默先生不安地搓搓手說,「那小女人非旦不像一般人猜的那樣對此安排感激涕零,反而顯出了她的本來面目。我從沒見過更胡閙的人了。她的行為壞得驚人。她並不比一塊木頭或石頭有更多謝意、感情、耐心和理性。
如果我不小心,我相信我會被她殺掉。」
「就為此我更尊敬她。」我忿忿地說道。
李提默先生低下頭,彷彿說,「是嗎,先生?可你還年輕呢!」然後又繼續報告。
「簡而言之,有一段時間內,必須把她身邊可以傷害她自己或別人的東西都拿開,然後把她嚴密禁閉起來。雖然這樣做了,她還是在晚上跑掉了。她推開了一扇由我親自釘的窗格,墜落在下面藤藤蔓蔓的葡萄架上。打那以後,就我所知,再沒人見過她或聽說過她。」
「她大概死了,」達特爾小姐微笑着說道,好像可以向那受害的女孩的屍體踢去一樣。
「也許她投水自殺了,小姐,」李提默先生抓住一個對什麼人說話的機會這樣答道,「很可能。要不,她會得到船伕們和他們老婆孩子的幫助。由於在下層獃慣了,她總喜歡去海邊和他們聊天,達特爾小姐,還整天坐在他們的船邊。詹姆斯先生不在時,我看到她整天整天地這樣做。
有一次,詹姆斯先生發現她曾對那些孩子說過,說她是個船伕的女兒,很久以前,她在自己的國家裡時也像她們一樣在海灘上玩;這讓詹姆斯先生很不高興。」
哦,愛米麗!可憐的美人!我好像看到她坐在遠方的海灘上,和與她幼年時相仿的小孩們坐在一起,一面想著如果她嫁給一個窮人後會有一個小小聲音喊她媽媽,一邊聽那永遠吟嘆着「不再歸來」的隆隆濤聲,這是怎麼樣的畫面呀!
「一切已明白,再沒什麼可做的時候,達特爾小姐——」
「我告訴過你別對我說話嗎?」她不無輕蔑嚴厲地說。
「你吩咐過,小姐,」他回答道,「我請你原諒。可是,服從是我的本份。」
「盡你的本份,」她馬上說道,「把你的故事說完,然後滾開!」
「一切已明白,」他擺出好不體面的一副神情說道,並很馴服地鞠了一躬,「她是找不到的了,我就去約定通信的地方見詹姆斯先生,把已發生的一切向他報告。結果我們爭了起來。我覺得,為了維護我人格,我應該離開他。我可以,也已經,受了詹姆斯先生很多氣;可他把我侮辱得太過份了。
他傷了我的心。由於已經知道他們母子間不幸的反目,也知道她大概會怎麼憂傷,我就冒昧回到英國,報告——」
「為了我給他錢,」達特爾小姐對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