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要馬車送到金十字街。我能冒昧地請求T先生到該處看我丈夫並對其曉之以理地勸誡嗎?我可以冒昧地請T先生為米考伯先生和他苦悶的家屬調和嗎?說不,如果我的要求太過份了的話!
如果科波菲爾先生尚能記得我們這等無名之輩,可能請T先生亦代我向他問候,並轉致我的同一懇求?切記切記,此信要絶對保密,萬不能向米考伯先生提起。我不敢抱此奢望,但如蒙施惠肯覆信於我,請寄坎特伯雷郵局交E·M即可。這比寫明收信人姓名所引起的不幸後果會小得多。
愛瑪·米考伯
「你覺得那信怎麼樣?」特拉德爾在我把那信讀了兩遍後看著我問道。
「你覺得那一封又怎麼樣?」我問道,因為我見他依然皺着眉頭在讀。
「我覺得,把這兩封信合起來看,」特拉德爾說道,「比起米考伯夫婦平日信中寫的更要有意義——可我不知道是什麼。這兩封信都寫得很誠懇,我相信,是沒有串通後才寫的。可憐的人!」他是指米考伯太太的信而言。於是我們肩並肩站在那裡把這兩封信做比較;「無論怎樣,給她寫封信會于她好,還告訴她,我們一定去看米考伯先生。」
我對這意見大為贊同,因為這時我感到自責——我對她前一封信太不重視了。她的前一封信曾使我在收信當時想過很多,正如前面說過的那樣。可是,當時我自己的事太多,加上和那一家人相處的經驗和又沒聽到更多消息,我就把這事漸漸拋開了。我過去也常想到米考伯一家,但主要是猜想他們在坎特伯雷又欠下了什麼樣的金錢債務,回想米考伯先生成了尤來亞·希普的文書時見到我怎麼窘。
不管怎麼說,我當時就用我們兩個人的名義給米考伯太太寫了一封安慰的信,並由我們兩人簽名。當我們步行去城裡寄信時,特拉德爾和我進行了長時期的討論,還做了種種揣測,這裡就不再多說了。那天下午,我們還請我姨奶奶參加我們的討論;不過,我們唯一的結論是:我們必須按時赴米考伯先生之約。
我們到達時比約定的時間還早一刻鐘,而米考伯先生已在那裡了。他抱著雙臂面壁而立,神色頗傷感地看著牆頭的大鐵釘,彷彿它們是他年輕時被當作蔽隱之處的樹枝。
我們招呼他時,他態度更加狼狽,也比過去更少紳士風度了。為了這次旅行,他沒穿那法律家的黑衣,而是穿了他的舊緊身外套和緊身褲,但舊時風度已不多存了。我們和他談話時,他漸漸恢復了常態;可是他的眼鏡掛在那裡似乎不那麼自在,他的硬領雖然仍和舊時一樣高,也有點點軟沓沓地垂下來了。
「二位先生,」米考伯先生閒聊了幾句後說道:「你們是患難中的朋友,也是真正的朋友,請允許我敬問·現·在的科波菲爾夫人和·將·來的特拉德爾夫人(這就是說,我的朋友特拉德爾先生似乎還沒和他所愛的人兒作同甘共苦的結合)玉體安康。」
我們對他的客氣表示感謝,也做了合體的回答。然後,他指着牆開始說道:「請相信我,二位先生,」我便對這種客氣的稱呼表示反對,請他像過去那樣和我們交談。
「我親愛的科波菲爾,」他握著我的手答道,「你的誠懇征服了我。對於一度被稱為人的聖堂的殘片——如果我可以這麼說我自己——給予這種禮待,表明一顆歸榮耀於我們共同天性的心。我要說,我又見到我度過我一生最快樂的時日的安靜地方。」
「我相信,那是因為有米考伯太太,」我說道,「我希望她平安?」
「謝謝你,」聽到我這話米考伯先生的臉色便暗了下來,「她還一般。喏,」米考伯先生傷感地點點頭說道,「就是這個監獄了!在這裡,多年來第一次聽不到聒噪不捨的逼債聲,在這裡,不會有債主來敲門,這裡也不需要應付訴訟,續行監禁通知不過從門口投進來就是了!二位,」米考伯先生說道,「當操場的石頭地面上映出牆頭鐵釘影子時,我曾看到我的孩子們躲開黑影的點點線綫從那交錯縱橫的影子裡穿過。我熟悉那裡的每一塊石頭。如果我顯得軟弱,你們一定知道應該原諒我。」
「從那以後,我們都有了變化,米考伯先生。」我說道。
「科波菲爾先生,」米考伯先生傷心地說道,「我住在那個避難所時,我還可以正視我的同類,如果他冒犯了我,我可以朝他頭打過去。現在,我和我的同類不再保持這種光榮關係了。」
米考伯先生怏怏地轉過身來背對監獄的牆,他輓起我伸向他的胳膊,又輓起特拉德爾在另一側伸向他的胳膊,由我們相伴走開。
「在往墳墓走去的旅途上,」米考伯先生戀戀不捨地回顧道,「有一些里程碑;若不是處心不正,一個人怎麼也不願跨過去。那個監獄在我多坎坷的生涯中就是那樣的。」
「哦,你的精神不怎麼好呢,米考伯先生。」特拉德爾說道。
「是的,先生。」米考伯先生說道。
「我希望,」特拉德爾說道,「這不是由於你對法律懷着憎惡——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律師呀,你知道。」
米考伯先生沒有做任何回答。
「我的朋友希普好嗎,米考伯先生?」我在一番沉默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