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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愛米麗,」他這時很氣憤地說道,「就像衛少爺知道的那樣,被那條花斑蛇囚禁在一座房子裡——那條蛇說的是真話,願上帝懲罰他!——她夜裡從那兒逃走了。那是一個黑沉沉的夜,但有許多星星在閃光。她暈頭轉向,沿著海灘跑,滿為那條舊船就在那裡;她叫我們轉過臉去,因為她就要過來了。她聽見了她自己的叫聲,好像那是另一個人叫的一樣。
稜角鋒利的岩石碰破了她的皮,她也沒有覺察,好像她自己就是石頭一樣。無論她跑多遠,她總看到火光閃閃,聽到喊聲陣陣。突然——也許是她覺得那樣,你明白——天亮了,又颳風又下雨,她躺在海邊一堆石頭上,一個女人,用那國的語言向她說話,問她為什麼會成了這個樣。」
好像他講的就在他眼前一樣。他說話時,那情景就那麼活生生地在他眼前發生;他那麼誠懇向我描述那一切,比我能表達的更為清楚。事隔多年了的此刻寫到這時,我還几乎以為我真經歷過那一切;那情景以可驚的真實性感動着我。
「當愛米麗把這女人看得更清楚了——她的眼光遲鈍——」皮果提先生繼續說道,「她認出這女人是她到海灘上去時常和她談話的人們中一個。因為,她在夜裡(就像我說的那樣)跑了那麼遠,可她過去也常做些長途旅行,走一段路,乘一段水路的船,坐一段路的車,對沿海好幾裡的地方都很熟。這女人很年輕,還沒有小孩;不過她不久就要生了。但願我的祈禱能達到天堂,讓這孩子使她一生為之而感到幸福、安慰和榮耀!但願這孩子在她上年紀後愛她、孝敬她,一直幫她;無論在人間還是天上都成為她的天使!」
「阿門!」姨奶奶說道。
「以前,愛米麗剛和孩子們談話時,」皮果提先生說道,「這女人總有點不好意思,總坐得稍遠點織東西或做那類事。可是愛米麗注意到了她,走過去和她交談。由於那個年輕女人也喜歡孩子,她們很快就交上了朋友。她們關係越來越好,每次愛米麗走過那兒時,她總送花給愛米麗。
那會兒問為什麼會成了這個樣兒的就是她。愛米麗告訴了她經過,於是她——她把愛米麗帶回她家。她真的那麼做了。她把愛米麗帶回了她家。」皮果提先生捂着臉說道。
自愛米麗那晚逃走後,我就沒見過什麼事能比這善舉更讓他感動。姨奶奶和我都不想驚動他。
「那是所小小的房子,你們能想得到,」他後來又說道,「可她收留了愛米麗——她丈夫出海去了——她保守秘密,並要她的鄰居也都保守秘密。愛米麗發起熱,讓我覺得奇怪的是——也許有學問的並不覺得奇怪——她忘了那一國的語言而只能說自己的家鄉話,可那又沒人能懂得了。她記得她好像做夢一樣躺在那裡,不斷用英語說話,不斷地斷定那條舊船就在附近的海灣並求他們派人去那兒,通報說她就要死了並帶一封聲稱饒恕了她的信回,哪怕就寫了一個字也好。她几乎總覺得我說的那個男人老在窗外躲着等她,而把她害到這地步的那個男人老是進了她屋,於是她就苦求那好心的年輕女人別拋棄她;她同時也知道她說的話那年輕女人聽不懂,她也就更怕會被抓走了。
她眼前依然有火光,耳中依然有喧騰聲;今天存在,也沒有過昨天,不會有明天。她生平中一切事,或可能會有的事,或從來沒有過的事和不會有的事都一起擁到她面前,而件件都模糊,件件都不快。可她卻因此而唱歌,而大聲笑!這情形延續了多久呢,我也不知道;然後就是昏睡。在昏睡時,她從那種超出她本身力量的亢奮而變得比小孩還軟弱。」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好像想削弱他講述的可怕性。沉默了一會,他又接着講這個故事。
「她醒過來時是個美好的下午;一切那麼安靜,除了海灘上不漲不落的藍色海水發出微微濤聲,什麼聲音也沒有。一開始,她還以為這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而她就在家裡呢。可是,她看到窗前的葡萄葉,還有前面的小山,這些都不是家裡的景物,和她在家見到的不同呀。後來,她的朋友進來,守在她床邊照顧她;這時她才知道,那條舊船並不在附近的海灣中,而是離那兒很遠很遠;她也知道她身在何地,而是因為什麼。
於是,她俯在那好心的年輕女人胸口上哭了起來。我希望,眼下那個好心女人的孩子就躺在她胸口上呢,並用它那可愛的眼睛讓她高興!」
談到愛米麗的這個好朋友時,他沒法不流淚。想控制淚水是不可能的。在為她祝福時,他又動了感情。
「那一切對我的愛米麗有益,」渲泄了感情後,他又往下說道(他的感情那麼強烈,我見了也不能不受感染,而我的姨奶奶就乾脆大哭了起來);「那一切對愛米麗有益,她開始康復。可是,她一點也不記得那個國家的語言了,不得不用手勢和人談話。就這樣,她一天天好起來,雖然恢復得慢,卻很穩,而且她想學常見東西的名稱——她就像從不知道那些名稱一樣——直到一天晚上,她坐在窗前,看著一個正在海灘上遊戲的小女孩,情形才有些變化。突然,這個小孩伸出手,說道(翻譯成英語應該是這樣):『漁人的女兒,這兒有個蚌殼!』——因為你們知道,他們一開始按他們國家的習慣,叫她『美麗的夫人』,她叫他們稱她『漁人的女兒』。
那孩子突然說:『魚人的女兒,這兒有個蚌殼!』這一下,愛米麗懂了;於是她哭着回答她;她記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