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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幹嗎用這種諷刺的口氣?這和『繼承人』有什麼關係?不錯,我妻子的確是……」「您看,我說對了。是不是想念白黨啦?那我可要讓您失望。晚啦,全區都把他們清除了。」
「您是不是還想挖苦人?」
「不是這個意思,醫生。我是個軍人,現在是戰爭時期。這直接關係到我的職責。現在逃兵也都想到森林裡躲起來。找個安靜的地方,有什麼理由?」
「我兩次負傷,完全免除服兵役了。」
「您能不能拿出教育人民委員部或者保健人民委員部簽署的意見,說明您是『蘇維埃的人』,是『同情革命人土』和『奉公守法者』?現在人間正在進行最後的審判,慈悲的先生,您也許是啟示錄中帶劍的使者和生翼的野獸,而並非真正同情革命和奉公守法的醫生。不過我方纔說過,您已經自由了,我決不食言,但是就這一次。我預感到將來我們還會見面的,那時候就要另當別論,您要注意。」
威嚇和挑釁並沒有讓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感到困擾。他說:「我知道您對我的一切想法。從您那方面來說,這完全正確。但是,您打算把我扯進爭論中去的話題,在一生當中我心裡始終同想象中的指控人在進行爭論,而且可以認為,這已經有了結論。不過三言兩語是說不清楚的。如果我確實自由了,現在請允許我不作什麼解釋就離開,要是相反,就請您處置吧。我不想在您面前為自己辯解。」
一陣鈴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電話聯繫恢復了。
「謝謝,古裡揚。」斯特列利尼科夫拿起聽筒,朝裏邊吹了幾口氣以後說。「好夥計,請派個人來送一送日瓦戈同志。免得再出什麼問題。請給我接通拉茲維利耶的肅反委員會運輸局。」
只剩下一個人以後,斯特列利尼科夫打通了車站的電話:「那邊帶來一個男孩子,帽子戴到耳朵上,頭上纏了繃帶,真木像話。對,需要的話給他提供醫療。對,要注意保護,你個人要對我負責。如果他要吃飯,就發一份口糧,是這樣。喂,我還有話要說。見鬼,又插進來一個人。古裡揚!古裡揚!電話串綫了。」
「可能是我教過的學生。」他心裡想,暫時放下了要和車站把話講完的打算。「長成人了,就來造我們的反。」斯特列利尼科夫盤算着自己教書、參戰和當戰俘的年數是不是和這孩子的年齡對得上。然後,他通過車廂的窗口在看得到的地平綫的背景上尋找河道上游的尤里亞金城門附近的一個地方。那裡曾經有他的家。也許妻子和女兒還在那兒?那可應該去找她叫現在立刻就去!不過這是可以想象的嗎?那完全是另一種生活。要想回到原先那種被中斷了的生活,首先應該結束現在這種新生活。將來會有這一天的,會有的。不過,究竟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呢?(張秉衡譯)
第四章
火車把日瓦戈一家載到這個地方後,仍停留在車站的倒車線上,不過被別的列車擋住,使人覺得整個行程中同莫斯科保持的聯繫在這個早晨中斷了。
這裡的居民比居住在首都的人更互相瞭解。雖然尤里亞金至拉茲維利耶鐵道兩旁的人都已被轟走,被紅軍部隊封鎖起來,但當地郊區的旅客不知怎的還能鑽到鐵軌上來,彷彿人們所說的「漏了進來」。他們已經擁進車廂,擠滿取暖貨車的門口,沿著列車在鐵軌上走着,有的站在自己車廂入口處的路基上。
這些人彼此都認識,隔老遠便打招呼,走到跟前互相問候。他們的穿戴和言談與首都的居民有點不同,吃的也不一樣,習慣也不同。
真想知道他們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吸收的都是什麼樣的精神營養和物質營養,怎麼樣同困難作鬥爭,又怎麼樣逃避法律的制裁?答案很快就會以最生動的方式出現了。
醫生在那個把步槍拖在地上或當手杖一樣拄着的哨兵的陪同下,返回自己的列車。
天氣悶熱,太陽烤着鐵軌和車廂頂。地上灑了汽油而變得污黑的地方,在太陽光下泛着黃光,彷彿鍍了一層金似的。
哨兵的槍托子在沙土地上劃了一道溝,在沙地上留下了痕跡,碰到枕木上發出砰的一聲。哨兵說道:「天氣不會再變化了。到了播種春麥、燕麥、黍子的黃金季節。播種養麥還嫌早點。我們那裡要到阿庫林娜節才種養麥吧。我們是唐波夫省的馬爾山人,木是本地人。唉,醫生同志!要不是這禍害人的內戰,世界上的不和,我幹嗎這季節還在他鄉消磨時間?它使我們階級之間閙得不和,你瞧,它干的是什麼呀!」
「謝謝,我自己上得去。」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謝絶了別人的幫助。不少人從取暖貨車裡彎下腰,伸手拉他上車。他雙手攀着車門拔起身子,登上車廂,同妻子擁抱在一起。
「到底上來啦。謝天謝地,終於沒事兒了。」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反覆說。「其實,幸運的結局對我們早木是什麼新鮮事兒了。」
「怎麼不是新鮮事兒?」
「我們全都知道了。」
「從哪兒知道的?」
「哨兵報告的。要是我們一點不知道,又如何受得了?儘管如此,我和爸爸都快急瘋了。你瞧,他睡着了,叫都叫不醒,激動得倒下了,像一捆木柴似的,誰也推木醒。又上來了幾個新旅客,我馬上給你介紹一兩個。可你先聽聽周圍都在說什麼吧。全車廂都在祝賀你脫險。這就是他!」她突然轉換話題,轉過頭去,從肩膀上把丈夫介紹給一個剛擠上車的旅客,他被周圍的人擠到車廂的最裏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