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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我不要。你還是送給她吧,她是我們的好姑娘。」
瓦尼亞又把頭靠到地上。帕韋爾站起來,拿起那個空鍋子。「你去哪兒?」費佳問他。
「到河邊打點水。想喝點水。」兩隻狗也站了起來,跟着他去。「小心,別掉進河裡!」伊柳沙朝着他喊道。
「他怎麼會掉下去?」費佳說,「他很小心的。」
「話是這麼說,他很小心。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他一彎腰舀水的時候,水怪會抓住他的手,拉他下水。過後人家就說,這孩子掉進水裡了……怎麼會是掉下去的呢‧……」他傾聽了一下,又說,「看,他鑽進蘆葦裡了。」
蘆葦的確在散開着,正像我們這兒常說的,在「嘀嘀咕咕」。
「那傻娘兒們阿庫利娜從那回掉進水裡之後就變瘋了,是真的嗎?」科斯佳問。
「就是從那以後……現在變成什麼樣啦!可是聽人說,她以前還是個美人呢。水怪把她給糟蹋了。水怪沒料到有人那麼快就把她拖上來。他就是在他那水底把她糟蹋了。」
(我不止一次地遇見過這個阿庫利娜。她的衣服破爛不堪,人瘦得可怕。臉如煤炭那麼黑,目光渾渾沌沌,老是齜着牙齒,常常一連幾個鐘頭在大路上某一處踏步,那雙瘦骨棱棱的手老是緊緊按在胸前,兩隻腿慢慢倒換着,活像關在籠子裡的野獸。無論對她說什麼,她全不明白,只是偶爾抽風似地哈哈大笑。)
「有人說,」科斯佳又說道,「阿庫利娜的跳河是因為她的情夫欺騙了她。」
「就是因為這個。」
「你記得瓦夏嗎?」科斯佳悲傷地說。「哪一個瓦夏?」費佳問。
「就是淹死的那一個,」科斯佳回答說,「他就是死在這條河裡的。多好的一個孩子呀!咳,多好的一個孩子呀!他娘費克利斯塔多麼疼瓦夏他呀!費克利斯塔她好像早有預感,覺得他會死在水裡的。夏天裡,瓦夏常常跟着我們這群孩子一道去河裡洗澡——她就會渾身發抖。別的娘兒們都覺得沒什麼,只管端着洗衣盆搖來扭去地打旁邊過去,可是費克利斯塔就不,她常把盆放到地上,朝着他喊:『回來吧,回來吧,我的光明!回來呀,我的小鷹!』天知道他是怎麼個淹死的。他在岸邊玩耍,他的娘也在那兒,她在摟乾草;冷不防聽到有人好像在水裡吐氣泡——一瞧,只有瓦夏的一頂帽子飄在水上。打那以後,費克利斯塔就精神失常了:她常常到兒子淹死的地方去,躺在那裡;她一面躺着,哥們,一面還唱着歌呢——記得嗎,瓦夏老唱一支歌——她唱的就是那支歌,她還哭呀,哭呀。向上帝哭訴……」
「瞧,帕夫盧沙回來了。」費佳說。
帕韋爾手裡端着滿滿的一鍋水,回到火堆旁。
「喂,夥計們,」他沉默一會之後開始說,「事情有點不對勁呢。」
「怎麼啦?」科斯佳急着問。「我聽到瓦夏的聲音。」
孩子們嚇得個個發抖。
「你怎麼啦,你怎麼啦?」科斯佳喃喃地說。
「是實話。我剮彎下腰去舀水,就猛然昕到瓦夏的聲音在,是從水底下發出來的:『帕夫盧沙,帕夫盧沙,下到這兒來。』我後退了一步。可是我仍舊舀了水。」
「哎呀,老天爺!哎呀,老天爺!」孩子們畫着十字說。
「這是水怪在喚你呀,帕韋爾,」費佳說。「……我們剛剛還在說他和瓦夏呢。」
別任草地(
6)
「唉,這可是個壞兆頭呀,」伊柳沙不慌不忙地說。
「沒什麼,由它去吧!」帕韋爾堅定地說,又坐了下來,生死孩子們都沉默了。顯然,帕韋爾的話對他們產生了深深的影響。他們開始在火堆旁躺了下來,似乎都打算睡覺了。
「這是什麼呀?」科斯佳稍抬起頭,突然問道。帕韋爾仔細聽了聽。
「這是小山鷸在飛,在叫。」
「它們往哪兒飛呀?」
「聽說,飛到沒有冬天的地方。」
「真有這種地方嗎?」
「有。」
「遠嗎?」
「老遠,老遠,在溫暖的海洋的那一邊。」
科斯佳嘆了口氣,閉起了眼睛。
我來到這裡與孩子們相伴已經有三個多小時了。月亮終於爬妻蘭了;我並沒有立刻發覺它,因為它顯得那麼小,那麼窄。這個發有月色的夜晚似乎仍像以往一樣是那麼燦爛……但不久前還高高懸在天空的許多星星,就要落到大地黑洞洞的一邊去了;周圍全是靜悄悄的,正如平常黎明前的寂靜一樣:一切都沉沉地睡着,一動不動地做着黎明前的夢。空氣中的氣味已不那麼濃烈了,潮氣似乎又在擴散開來……夏天的夜是多麼的短呵!……孩子們的話聲已靜下了,篝火也熄滅了……連狗也在那兒打盹;憑着淡淡的微弱的星光,我看見馬兒也躺下了,垂下了腦袋……我也有些發困,一發困就睡着了。
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過。我睜開了眼睛:早晨已經開始。還沒有一處照着朝霞的紅光,可是東方已經開始發自。周圍的一切都看得見了,雖然仍有點模糊。灰白色的天空漸漸變亮、變涼、變藍了;星星忽而閃着微光,忽而就不見了;大地變得潮濕起來,樹葉上灑滿了露珠,有的地方傳來了熱閙的響聲和人聲,早晨的微風已在大地上四處漫遊閒蕩。我的身體也因之而歡暢地微微發顫。我猛一下爬了起來,走到孩子們身邊。他們圍着稍有一點點熱氣的火堆沉沉地睡着了;只有帕韋爾抬起半個身子,凝神地瞧了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