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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他直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曾養了十二對獵狗,對您說吧,那樣的獵狗是不可多得的呀。(後面的詞他是拉長聲說的。)逮野兔本事大着呢,獵起珍奇野獸來像蛇一樣靈,簡直厲害得不得了。那些獵狗是值得我誇讚的。現在事情都成為過去了,用不着瞎說。我常扛着槍去打獵。我有一頭叫孔捷斯卡的狗,它捕獵時的姿勢好看著呢,嗅覺靈敏極了。有時我走近沼澤地,喊一聲:快找!要是它不去找,哪怕您帶十幾條狗前去,也是白搭,什麼也不會找到!要是它去找——那就非找到不行……而且在家裡它也很懂禮貌。用左手拿給它麵包,並且說:猶太佬吃的,它就不要,若是用右手給它,說:小姐吃的,它立刻就抓過去吃。我還有一條它下的狗崽,也棒着呢,我本來想帶到莫斯科去,可是有位朋友把那狗崽連同獵槍向我要去了;他說,老兄,你在莫斯科用不到這些玩藝兒;老兄,那邊完全是另一種天地。我就把這狗崽,還有槍都給了他;這樣,全都留在那裡了。」
「您在莫斯科也可以打獵嘛。」
「不打了,打什麼呀‧從前不會剋制,如今就得忍着點。正想請教您,在莫斯科生活開銷怎麼樣,很高嗎?」
「不,不太高。」
「不太高‧……請問,莫斯科有茨岡人嗎?」
「什麼樣的茨岡人?」
「就是在集市上跑來跑去的那種人。」
「有的,在莫斯科……」
「啊,這就好。我喜歡茨岡人,他媽的,我就喜歡……」
彼得‧彼得羅維奇閃現出豪爽快樂的眼神。可頃刻間他又在凳子上不安地轉動起來,隨之便陷入沉思,垂下頭,並把空杯子舉到我面前。
「給我一點兒您的羅姆酒。」他說。「可是茶已喝光了。」
「無所謂,就這樣喝,不用茶……唉!」
卡拉塔葉夫雙手托着頭,胳膊支在桌子上。我默默地瞅着他,已等着醉酒的人所特喜歡發出的那種感嘆,甚至灑下的眼淚,可是待到他一抬起頭,他臉上那種深沉的憂鬱表情確實讓我大為吃驚。「您怎麼啦?」
「沒什麼……想起點舊事。一件難忘的事……很想給您說說。不過我不大好意思打擾您……」
「別客氣啦!」
「好吧,」他嘆口氣接著說,「常有一些巧事,……比如說,我就遇上過。如果您要聽,我就講給您聽聽。不過,我不知道……,,“請您講講吧,親愛的彼得‧彼得羅維奇。」
「這事說來有點那個……是這樣的,」他開始說了,『』可是我真不知道……”
「得啦,就講吧,親愛的彼得‧彼得羅維奇。」
“好,我來講。這可以說是我的一次巧遇。我是在鄉下住的……有一次我突然看到了一個姑娘,啊,一個多麼出色的姑娘呀……她長得又漂亮又聰明,而且非常善良!她名叫馬特廖娜。可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丫頭,您明白嗎,就是一個農奴丫頭,簡單說就是一名女奴。而且她又不是我家裡的,而是屬於別人家的——糟就糟在這裡。我真的是愛上了她——這樣的事確是很有趣吧——而她也愛上了我。於是馬特廖娜便一再請求我,要我把她從女主人那裡贖出身來;我自己也考慮過這件事……而她的女主人是一個很富有又很可怕的老太婆,住在離我家十五六俄裡的一個村彳裡。後來有一天,我吩咐給我備好一輛三套馬車——由我的那頭溜蹄馬駕轅,這是一匹特種的亞細亞馬,取名叫拉姆普爾多斯——我穿得漂漂亮亮的,就驅車前去拜訪馬特廖娜的女主人。到了那邊一看:房子很大,有廂房,有花園……馬特廖娜已在大路拐彎處等我,本想同我說幾句話,可只是吻了吻我的手便走開了。後來我走進前室,問:『在家嗎‧……』一個高個子聽差問我:『您貴姓,怎樣通報‧』我說:『夥計,你去說:地主卡拉塔葉夫前來有事商談。,聽差進去了;我等候着,心裡老在想:會是怎麼樣呢‧也許那老巫婆會漫天要價,別看她很有錢。沒準會要五六百盧布。那聽差終於轉回來了,說聲:‘有請。』我跟着他走進客廳。安樂椅上坐著一個身材瘦小、臉色發黃的老太婆,眨巴着眼睛。『您有何貴幹‧』您知道,開頭我認為需要客氣幾句,比如說,『能拜識您,深感榮幸』。她說:『您搞錯了,我不是這兒的女主人,我是她的親戚……您有何貴幹‧』我立即對她說,我需要同女主人談件事。『馬麗婭.伊利尼奇娜今天不會客:她身體不舒服……您有何貴幹‧』我心想,沒有辦法,就對她說說我的事吧。老太婆聽完了我的話,就問:『馬特廖娜‧哪一個馬特廖娜‧“馬特廖娜‧費多羅娃,庫利克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