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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夫大國,則固有所長矣,長於戰而不長於守。夫守者,出於不足而已。譬之於物,大而不用,則易以腐敗,故凡擊搏進取,所以用大也。孫武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自敵以上者,未嘗有不戰也。自敵以上而不戰,則是以有餘而用不足之計,固已失其所長矣。凡大國之所恃,吾能分兵,而彼不能分,吾能數出,而彼不能應。譬如千金之家,日出其財,以罔市利,而販夫小民終莫能與之競者,非智不若,其財少也。是故販夫小民,雖有桀黠之才,過人之智,而其勢不得不折而入于千金之家。何則?其所長者不可以與較也。
西戎之於中國,可謂小國矣。向者惟不用其所長,是以聚兵連年而終莫能服。今欲用吾之所長,則莫若數出,數出莫若分兵。臣之所謂分兵者,非分屯之謂也,分其居者與行者而已。今河西之戍卒,惟患其多,而莫之適用,故其便莫若分兵。使其十一而行,則一歲可以十出;十二而行,則一歲可以五出。十一而十出,十二而五出,則是一人而歲一出也。吾一歲而一出,彼一歲而十被兵焉,則眾寡之不侔,勞逸之不敵,亦已明矣。夫用兵必出於敵人之所不能。我大而敵小,是故我能分而彼不能。此吳之所以肄楚,而隋之所以狃陳歟?夫禦戎之術,不可以逆知其詳,而其大略,臣未見有過此者也。
【策斷下】
其次請論北狄之勢。古者匈奴之眾,不過漢一大縣,然所以能敵之者,其國無君臣上下朝覲會同之節,其民無穀米絲麻耕作織之勞。其法令以言語為約,故無文書符傳之繁。其居處以逐水草為常,故無城郭邑居聚落守望之助。其旃裘肉酪,足以為養生送死之具。故戰則人人自鬥,敗則驅牛羊遠徙,不可得而破。蓋非獨古聖人法度之所不加,亦其天性之所安者,猶狙猿之不可使冠帶,虎豹之不可被以覊紲也。故中行說教單于無愛漢物,所得繒絮,皆以馳草棘中,使衣弊裂,以示不如旃裘之堅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氵重酪之便美也。由此觀之,中國以法勝,而匈奴以無法勝。
聖人知其然,是故精修其法而謹守之,築為城郭,塹為溝池,大倉廩,實府庫,明烽燧,遠斥堠,使民知金鼓進退坐作之節,勝不相先,敗不相後。此其所以謹守其法而不敢失也。一失其法,則不如無法之為便也。故夫各輔其性而安其生,則中國與胡,本不能相犯。惟其不然,是故皆有以相制,胡人之不可從中國之法,猶中國之不可從胡人之無法也。
今夫佩玉服冕而垂旒者,此宗廟之服,所以登降揖讓折旋俯仰為容者也,而不可以騎射。今夫蠻夷而用中國之法,豈能盡如中國哉!苟不能盡如中國,而雜用其法,則是佩玉服冕垂旒而欲以騎射也。昔吳之先,斷髮文身,與魚鱉龍蛇居者數十世,而諸侯不敢窺也。其後楚申公巫臣始教以乘車射禦,使出兵侵楚,而闔廬、夫差又逞其無厭之求,開溝通水,與齊、晉爭強,黃池之會,強自冠帶,吳人不勝其弊,卒入于越。夫吳之所以強者,乃其所以亡也。何者?以蠻夷之資,而貪中國之美,宜其可得而圖之哉。
西晉之亡也,匈奴、鮮卑、氐、羌之類,紛紜于中國,而其豪傑間起,為之君長,如劉元海、苻堅、石勒、慕容雋之儔,皆以絶異之姿,驅駕一時之賢俊,其強者至有天下太半,然終於覆亡相繼,遠者不過一傳再傳而滅,何也?其心固安於無法也,而束縛于中國之法。中國之人,固安於法也,而苦其無法。君臣相戾,上下相厭。是以雖建都邑,立宗廟,而其心岌岌然常若寄居于其間,而安能久乎?且人而棄其所得于天之分,未有不亡者也。
契丹自五代南侵,乘石晉之亂,奄至京邑,睹中原之富麗、廟社宮闕之壯而悅之,知不可以留也,故歸而竊習焉。山前諸郡,既為所並,則中國士大夫有立其朝者矣。故其朝廷之儀,百官之號,文武選舉之法,都邑郡縣之制,以至于衣服飲食,皆雜取中國之象。然其父子聚居,貴壯而賤老,貪得而忘失,勝不相讓,敗不相救者猶在也。其中未能革其犬羊豺狼之性,而外牽于華人之法,此其所以自投于陷阱網羅之中。而中國之人,猶曰今之匈奴非古也,其措置規畫,皆不復蠻夷之心,以為不可得而圖之,亦過計矣。且夫天下固有沉謀陰計之士也。昔先王欲圖大事,立奇功,則非斯人莫之與共。梁之尉繚,漢之陳平,皆以樽俎之間,而制敵國之命。此亦王者之心,期以紓天下之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