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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之間,酒過三巡,苟才高興要豁拳。繼之道:「豁拳沒甚趣味,又傷氣。我那裡有一個酒籌,是朋友新制,送給我的,上面都是四書句,隨意掣出一根來,看是甚麼句子,該誰吃就是誰吃,這不有趣麼?」大家都道:「這個有趣,又省事。」繼之就叫底下人回去取了來。原來是一個小小的象牙筒,裡面插着幾十枝象牙籌。繼之接過來遞給苟才道:「請大人先掣。」苟才也不推辭,接在手裡,搖了兩搖,掣了一枝道:「我看該敬到誰去喝?」說罷,仔細一看道:「呀,不好,不好!繼翁,你這是作弄我,不算數,不算數!」繼之忙在他手裡拿過那根籌來一看,我也在旁邊看了一眼,原來上面刻着「二吾猶不足」一句,下面刻着一行小字道:「掣此簽者,自飲三杯。」繼之道:「好個二吾猶不足!自然該吃三杯了。這副酒籌,只有這一句最傳神,大人不可不賞三杯。」苟才只得照吃了,把籌筒遞給下首酈士圖。士圖接過,順手掣了一根,念道:「『刑罰不中』,量最淺者一大杯。」座中只有濮固修酒量最淺,凡乎滴酒不沾的,眾人都請他吃。固修搖頭道:「這酒籌太會作弄人了!」說罷,攢着眉頭,吃了一口,眾人不便勉強,只得算了。士圖下首,便是主位。我伯父掣了一根,是「『不亦樂乎』,合席一杯」。繼之道:「這一根掣得好,又合了主人待客的意思。這裡頭還有一根合席吃酒的,卻是一句『舉疾首蹙-』,雖然比這個有趣,卻沒有這句說的快活。」說著,大家又吃過了,輪到固修制籌。固修拿着筒兒搖了一搖道:「籌兒籌兒,你可不要叫我也掣了個二吾猶不足呢!」說著,掣了一根,看了一看,卻不言語,拿起筷子來吃菜。我問道:「請教該誰吃酒?是一句甚麼?」固修就把籌遞給我看。我接來一看,卻是一句「子歸而求之」,下面刻着一行道:「問者即飲。」我只得吃了一杯。下來便輪到繼之。繼之掣了一根是「將以為暴」,下注是「打通關」三個字。繼之道:「我最討厭豁拳,他偏要我豁拳,真是豈有此理!」苟才道:「令上是這樣,不怕你不遵令!」繼之只得打了個通關。我道:「這一句隱着『今之為關也』一句,卻隱得甚好。只是繼翁正在辦着大關,這句話未免唐突了些。」繼之道:「不要多說了,輪着你了,快掣罷。」我接過來掣了一根,看時,卻是「王速出令」一句,下面注着道:「隨意另行一小令。」我道:「偏到我手裡,就有這許多周折!」苟才拿過去一看道:「好呀!請你出令呢。快出罷,我們恭聽號令呢。」
我道:「我前天偶然想起俗寫的『時』字,都寫成日字旁一個寸字。若照這個『時』字類推過去,『討』字可以讀做『詩』字,『付』字可以讀做『侍』字。我此刻就照這個意思,寫一個字出來,那一位認得的,我吃一杯;若是認不得,各位都請吃一杯。好麼?」繼之道:「那麼說,你就寫出來看。」我拿起筷子,在桌上寫了一個「漢」字。苟才看了,先道:「我不識,認罰了。」拿起杯子,咕嘟一聲,幹了一杯。士圖也不識,吃了一杯。我伯父道:「不識的都吃了,回來你說不出這個字來,或是說的沒有道理,應該怎樣?」我道:「說不出來,侄兒受罰。」我伯父也吃了一口。固修也吃了一口。繼之對我道:「你先吃了一杯,我識了這個字。」我道:「吃也使得,只請先說了。」繼之道:「這是個『-』字。」我聽說,就吃了一杯。我伯父道:這怎麼是個『-』字?”繼之道:「他是照着俗寫的『-』字化出來的,俗寫『-』字是個『又』字旁,所以他也把這『又』字替代了『莫』字,豈不是個『-』字。」我道:「這個字還有一個讀法,說出來對的。大家再請一杯,好麼?」大家聽了,都覺得一怔。
正是:奇字盡堪供笑謔,不須載酒問楊雄。未知這個字還有甚麼讀法,且待下回再記——
第
013回 擬禁菸痛陳快論 睹臓物暗尾佳人
當下我說這「漢」字還有一個讀法,苟才便問:「讀作甚麼?」我道:「俗寫的『-』字,是『又』字旁加一個『鳥』字;此刻借他這『又』字,替代了『奚』字,這個字就可以讀作『溪』字。」苟才道:「好!有這個變化,我先吃了。」繼之道:「我再讀一個字出來,你可要再吃一杯?」我道:「這個自然。」繼之道:「照俗寫的『觀』字算,這個就是『灌』字。」我吃了一杯。苟才道:「怎麼這個字有那許多變化?奇極了!——呀,有了!我也另讀一個字,你也吃一杯,好麼?」我道:「好,好!」苟才道:「俗寫的『對』字,也是又字旁,把『又』字替代了『-』字,是一個——呀!這是個甚麼字?——呸!這個不是字,沒有這個字,我自己罰一杯。」說著,吐嘟的又幹了一杯。固修道:「這個字竟是一字三音,不知照這樣的字還有麼?」我道:「還有一個『卩』字。這個字本來是古文的『節』字,此刻世俗上,可也有好幾個音,並且每一個音有一個用處:書鋪子裡拿他代『部』字,銅鐵鋪裡拿他代『磅』字,木行裡拿他代『根』字。」士圖道:「代『部』字,自然是單寫一個偏旁的緣故,怎麼拿他代起『磅』字、『根』字來呢?」我道:「『磅』字,他們起先圖省筆,寫個『邦』字去代,久而久之,連這『邦』字也單寫個偏旁了;至于『根』字,更是奇怪,起先也是單寫個偏旁,寫成一個『艮』字,久而久之,把那一撇一捺也省了,帶草寫的就變了這麼一個字。」說到這裡,忽聽得苟才把桌子一拍道:「有了!眾人都嚇了一跳,忙問道:“有了甚麼?」苟才道:「這個『卩』字,號房裡掛號的號簿,還拿他代老爺的『爺』字呢。我想叫認得古文的人去看號簿,他還不懂老卩是甚麼東西呢!」說的眾人都笑了。
此時又該輪到苟才掣酒籌,他拿起筒兒來亂搖了一陣道:「可要再抽一個自飲三杯的?」說罷,掣了一根看時,卻是「則必饜酒肉而後反」,下注「合席一杯完令」。我道:「這一句完令雖然是好,卻有一點不合。」苟才道:「我們都是既醉且飽的了,為甚麼不合?」我道:「那做酒令的藉著孟子的話罵我們,當我們是叫化子呢。」說得眾人又笑了。繼之道:「這酒籌一共有六十根,怎麼就偏偏掣了完令這根呢?」固修道:「本來酒也夠了,可以收令了,我倒說這根掣得好呢。不然,六十根都掣了,不知要吃到甚麼時候呢。」我道:「然而只掣得七『節』,也未免太少。」我伯父道:「這灑籌怎麼是一節一節的?」繼之笑道:「他要藉著木行裡的『根』字,讀作古音呢。這個還好,不要將來過『節』的時候,你卻寫了個古文,叫銅鐵鋪裡的人看起來,我們都要過『磅』呢。」說的眾人又是一場好笑。一面大家幹了門面杯,吃過飯,散坐一會,士圖、固修先辭去了;我也辭了伯父,同繼之兩個步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