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102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第102頁 / 共229頁。

 大小:

 第102頁

朗讀:

那督辦和舅老爺早等在花廳裡面。夫人一見了面,便對督辦冷笑道:「哼!辦得好事!」督辦聽說夫人來了,早有三分猜到這件事泄漏了;忙着人到船上去打聽,知道那種忙促動身情形,就猜到了五分,然而不知他怎生知道的。此時見面,見了這個情形,已是十分猜透。猛然想起這件事,一定是舅老爺打了電報去的,不覺對舅老爺望了一眼。舅老爺不好意思,把頭一低。夫人道:「新姨娘幾時過的門?生得怎麼個標緻模樣兒?也好等我們見識見識。」督辦道:「哪裡有這個事!怪不得夫人走進來滿臉怒氣。這是誰造出來的謡言?」夫人冷笑道:「你要辦這個事,除非我眼睛瞎了,耳朵聾了!你把人家已經定親的姑娘,要硬逼着人家退親,就是有勢力,也不是這等用法!」督辦猛吃一驚,暗想難道這些枝節,也由電信傳去的?因勉強分辯道:「這個不過說著玩的一句笑話,哪裡人家便肯退親!」夫人聽說,望着舅老爺,怔了一怔。舅老爺望着夫人,把嘴對著花廳後面,努了一努。夫人道:「有話便說,做這些鬼臉做甚麼!」舅老爺把頭一低,默默無言。夫人站起來道:「金姨,我們到裡面看看新姨去。」說著,扶了老媽子先走,姨太太也跟着進去。夫人走到花廳後進,只見三間軒敞平屋,一律的都張燈結綵,比花廳上尤覺輝煌,卻都是客座陳設,看不出甚麼,也沒有新姨,只有幾個僕人,垂手侍立。回頭一望,院子東面有個便門,便走過去一看,只見另外一個院落,種的竹木森森,是個花園景緻。靠北有三間房子,走進去一看,也是張着燈綵,當中明晃晃的點着一對龍鳳花燭。有兩個老媽子,過來相見招呼。這兩個老媽子,是總理新代僱來,預備粗使的,村頭村腦,不懂規矩,也不知是督辦太太。夫人問道:「新姨娘呢?」老媽子道:「新姨娘還沒娶過來,聽說要三點鐘呢,你家。你家請屋裡坐坐罷,這邊是新房,你家。」早有跟來的老媽子打起大紅緞子硬門帘,夫人進去一看,一式的是西式陳設:房頂上交加縱橫,綳了五色綢彩花,外國床上,掛了湖色縐紗外國式的帳子,罩着醉楊妃色的顧綉帳檐,兩床大紅鸚哥綠的縐紗被窩,白褥子上罩了一張五彩花洋氈,床當中一疊放了兩個粉紅色外國綢套的洋式枕頭;床前是一張外國梳妝台,當中擺着一面俯仰活動的屏鏡,旁邊放著一瓶林文煙花露水,一瓶蘭花香水。隨手把小抽屜拉開一看,牙梳、角抿,式式俱全,還有兩片柏葉,幾顆蓮子、桂圓之類;再拉開大抽屜一看,是一匣夾邊小手巾,一疊廣東繡花絲巾,還有一絞粉紅絨頭繩。不覺轉怒為笑道:「這班辦差的倒也周到!」說的金姨太太也笑了。再看過去,梳妝台那邊,是一排外國椅子;對著椅子那邊,是一口高大玻璃門衣櫃;外面當窗是一張小圓桌子,上面用哥窯白磁盆供着一棵蟹爪水仙花,盆上貼著梅紅紙剪成的雙喜字。

猛抬頭看見窗外面一個人,正是舅老爺,夫人便叫他進來。舅老爺進來笑道:「姊姊來得好快!幸得早到了三四點鐘工夫,不然,還有戲看呢。那時生米成了熟飯,倒不好辦了。」夫人道:「此刻怎樣?」舅老爺道:「此刻說是不娶了,姊夫已經對總理說過,叫人去回了那家。但不知人家怎樣。」夫人道:「此刻姊夫在哪裡?」舅老爺道:「步行出去了,不知往哪裡去的。」夫人聽說,便仍舊帶了金姨太太,步出花廳,舅老爺也跟在後面。


  

恰好迎頭遇了督辦回來。夫人冷笑道:「好個說著頑的笑話!裡面新房也是擺着頑的笑話麼?」督辦涎着臉道:「這是替夫人辦的差。」說的夫人和金姨太太都撲嗤的一聲笑了。舅老爺道:「其實姊夫並無此心,都是這裡的總理撮弄出來的。」督辦乘機又涎臉道:「就是這句話。人家好意送給我一個姨娘,難道我好意思說我怕老婆,不敢要麼。」說的金姨太太和舅老爺都笑個不住。夫人卻正顏厲色的對舅老爺說道:「叫他們叫總理來!」站在廊下伺候的家人,便一迭連聲的叫「傳總理」。

原來這位夫人,向來莊重寡言,治家嚴肅,家人們對了夫人,比對了督辦還懼怕三分,所以一聽了這話,便都爭先恐後的去了,督辦要阻止也來不及。一會兒總理到了,捏手捏腳的走上來,對夫人請了個安,回身又對金姨太太請了個安。督辦便讓他坐。他只在下首,斜簽著坐了半個屁股。夫人歇了半天,沒有言語,忽然對著總理道:「督辦年紀大了,要你們代他活的不耐煩!」這句話嚇得總理不知所對,挺着腰,兩個眼睛看著鼻子,回道:「是,是,是。」這三個「是」字一說,倒引的夫人和金姨太太撲嗤一聲笑了出來,督辦也笑了,舅老爺一想也笑了;總理自己回想一想,滿臉漲的緋紅。夫人又斂容正色道:「你們為著差使起見,要巴結督辦,那是我不來管你;但是巴結也走一條正路,甚麼事情不好幹,甚麼東西不好送,卻弄一個妖狐狸來媚他老頭子。可是你代他活的不耐煩?」總理這才回道:「卑職不敢。」夫人道:「別處我不管,以後督辦到了漢口,走差了一步,我只問你!」總理一句話也回不出來。督辦着實代他難過,因對他說道:「你有公事,請便罷。」總理巴不得一聲,站起來辭了就走,到了外面,已是嚇的汗透重裘了。

過了一天,便是本公司開船日期,夫人率領金姨太太,押着督辦下船,回上海去了。他們下船那一天,恰好是我到漢口那一天。這公司裡面,地大人多,知道了這件事,便當做新聞,到外頭來說,一人傳十,十人傳百,不到半天,外面便沸沸揚揚的傳遍了,比上了新聞紙傳的還快。

我在漢口料理各事停當,想起伯父在武昌,不免去看看。叫個划子,划過對江,到幾處衙門裡號房打聽,都說是新年裡奉了札子,委辦宜昌土捐局,帶著家眷到差去了。我只得仍舊渡江回來。但是我伯父不曾聽見說續絃納妾,何以有帶家眷之說,實在不解。

即日趁了輪船,沿路到九江、蕪湖一帶去過,回到南京。南京本來也有一家字型大小,這天我在字型大小裡吃過晚飯,談了一回天,提着燈籠回家。走過一條街上,看見幾團黑影子,圍着一爐火,吃了一驚。走近看時,卻是三四個人在那裡蹲着,口中唧喳有聲;旁邊是一個賣湯圓的擔子,那火便是煮湯圓的火。我走到近時,幾個人一齊站起來。

正是:怪狀奇形呈眼底,是人是鬼不分明。不知那幾個是甚麼人,且待下回再記——


  

053回 變幻離奇治家無術 誤交朋友失路堪憐

那幾個人卻是對著我走來,一個提着半明不滅的燈籠,那兩個每人扛着一根七八尺長的竹竿子。走到和我摩肩而過的時候,我舉起燈籠向他們一照,那提燈籠的是個駝子,那扛竹竿子的一個是一隻眼的,一個滿面煙容,火光底下看他,竟是一張青灰顏色的臉兒,卻一律的都穿著殘缺不完全的號衣,方纔想著是冬防查夜的,那兩根不是竹竿,是長矛。不覺嘆一口氣,暗想這還成了個甚麼樣子。不覺站住了腳,回頭看他,慢慢的見他走遠了。



贊助商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