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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又轉念道:「豈有此理!畢竟還是前日所遇之友。你看他『相逢國美非無故』,豈不是與他路遇的緣故?又知我一時艱澀難訪,故此只要真心訪問,就如水到渠成,自有會合之緣。又何必多愁,而使我憐惜不已也!非我良朋,何能體貼至此。」忽看了掌珠之名,又疑她是女子。一時間左解不是,右解又不着,弄得許綉虎心內竟有一對男女,不是想男,就是想女,心中鶻突閙吵了一夜,何曾闔眼。到了天明,反又睡熟。正是:
先前只道鶯求友,今日誰知想燕兒?
不識鶯鶯還燕燕,鶯鶯燕燕語方知。
直睡到次日飯後,才醒起來。正復思想,忽見慧靜入來問道:「許相公自從到此,小僧從不曾聽見誦讀,為何昨夜這般發憤?想是宗師有了考信,還是見了什麼得意詩文?」
許綉虎道:「詩文倒有,誰知得意處反有不得意處,使我着實費解,再解不出,我只索死矣!」慧靜笑道:「相公又來說笑了。一個聰明的人,怎說得這般難解?就要賴死,這是為何?」許綉虎道:「我自讀書以來,上自羲皇經史,下至諸子百家之言,無不一目瞭然。而知其義理,今日得了兩首詩,倒叫我橫猜豎猜,左解右解,一總猜解不着。不得不由人心急欲死。」慧靜道:「是兩首什麼詩,這等難解?何不念與我聽聽,也好替相公猜猜?」
許綉虎就將抄錄的詩拿與他看,逐句念與他聽,又逐字指與他看。道:「這是疑男不可,猜女不能,豈不要急死?」慧靜也看讀了半響,道:「莫說難解難猜,越覺得此人難尋難訪。」許綉虎道:「怎麼難尋難訪?他今明明屬和,執此就是一證。又明明寫着掌珠,怎說倒難尋難訪?」
慧靜道:「相公還不曾想到,你怎知他明明屬和?又怎知他是真名假名?若說是男子,卻不曾寫出真姓真名?若說掌珠是女子,豈有個女子屬和男子的詩之理!着認真是男子,又無姓名可尋?若認定是女子,你着這女子做出這樣好詩,必是大家閨秀,豈同等閒易探易尋音?依我主意,相公息了這個念頭罷,不要思想壞了。」
許綉虎道:「我今四海求凰,少年之美見矣。掌珠之名,亦已聞矣。豈肯半途而廢!我今拚此身軀,朝尋夕訪,或者天可憐念,透出一綫春光,決不使我枯寂而死!」說罷,不覺兩淚交流。
慧靜見他悲楚,也自淒然。半晌。忽說道:「相公不必哭了。我今有主意了。」許綉虎收淚來問,慧靜道:「既是相公的原詩與那和詩,俱在法界寺壁上。我今只消同相公去問那寺僧是何人來和的,只此就好訪尋了。」許綉虎大喜。有分教:
糊塗到底糊塗,不白終還不白。
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爾駭我驚諱姓諱名無遁跡
你來我去印心印坎費推詳
詞曰:
默投針芥,寧不令人拜。有處可尋莫懈,試看何人喜愛。少年秀美兒郎,可憐無限癲狂。飛報閨中窈窕,霎時重整垣牆。
調寄《清平樂》
話說掌珠小姐與素琴,那日和詩回家之後,放心不下。因與素琴商量道:「我一時高興,詩便和了他的。如今想來,覺有許多不美之處。」索琴道:「這是為何?」
小姐道:「這法界寺乃遊人屬目之所,他題詩訪友不致有人嫌疑。如今有了這兩首和詩,倘或被人看出,甚不雅觀。況且他怎得就知有了和詩,入寺來看?設使他求無蹤跡,又往別處訪尋,豈不有詩在壁昭彰露目?又不知可果是他?若果是他,又不知見了和詩作何行徑,故此心中懸懸,如之奈何?」
素琴道:「此生情種,決不他往。況且小姐之名怎得有人曉得?但他昔日所見,是一個少年秀士,今日見詩反使他猜疑不定。他一個少年人,怎禁得小姐如此播弄?」小姐笑道:「安慰萬不可,我播弄他,方見才情。」素琴道:「我今細細想來,莫若明日同小姐到寺探聽,探聽才覺放心。」
小姐道:「我出門走動招搖,許多不便。倘或一時撞着怎麼迴避?若是使人去探聽,又恐不能細心,須得‧去。就是遇見此生,此生當日只注目於我,未必與‧認識。明日着管花園的老蒼頭同‧去打聽,可有人來看詩。如果有人,再作商量。」
到了次日,吩咐蒼頭,引着素琴又到法界寺來。此時卻是陰雨了幾日,才得初晴,寺內遊人尚少。因是小姐吩咐不要驚動寺僧,故此只在寺中閒行緩走,東也坐坐,西也走走。
不期到了下午,卻見遠遠一個儒巾儒服的走入,他是個心上有事的人,只一徑來看牆上的詩句,不提防有人看他,卻被素琴看得分明。但恐被他看見,就忙將身子閃在蒼頭背後,見他過去,隨後跟來。
見他到壁下看詩,遂同蒼頭閃在一旁,見他狂喜揖拜的光景,俱看在眼中。直等他低頭出寺,亦同老蒼頭回來。見了小姐,不勝歡喜,說道:「古來有心有情的人,無逾過此生者,足令我可敬可憐!」小姐忙問道:「‧今日所見何人,果是此生麼?」素琴遂細細述了一番,道:「今日方知情種矣!小姐萬萬不可辜負他這點至誠。」
小姐聽了,也歡喜了半晌。說道:「這點至誠果然可愛!」因想了一想,說道:「此生這般吟詠狂態時,可有人來看見笑他的麼?」素琴道:「喜得今日初晴,遊人甚少,並沒有人看見。」小姐道:「賴得此耳。倘被人看見,這怎麼處?」遂又自悔。躊躇了一番,道:「我今快着人去塗抹了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