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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居行簡出來。許綉虎道:「小侄蒙老年伯收入樂籠,愧無參益,何不招致世弟與小侄同班,得能定省,互相切磋,以圖上進,以盡子侄之儀,不識老年伯肯從否?」居行簡道:「昨日與老荊商量,遊子在外,為父母者心中無不牽掛。況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友賢事仁何須外求,正欲着人接回,使小兒與賢侄彼此切磋,鼓勵上達。今聆賢侄之言,不期而合也!」許綉虎聽了暗暗歡喜,只得謙遜了幾句。自此在書室中,看書消遣,安心守候居公子來家。正是:
時來花信連朝發,不到時來花不開。
若欲看花須耐性,好花應歷歲寒來。
一日,看書睏倦,步入園亭,忽聽得風聲竹韻,好鳥鳴枝。遂步入竹林賞玩,看見一條幽徑,俱用小小白石鋪砌得成文錦,灣灣繞繞令人可愛。就隨着灣灣曲徑,繞着花街,走過了竹林,不覺別一洞天,更是幽雅。怎見得?但見:
嬌花常欲笑,春色會撩人。雙雙孔雀起舞,兩兩鴛鴦交情。最喜滿眼芳草,宜隨蝶過牆西。左榭右台,看不盡園中美景;東牆西房,隔絶了內外行人。蘭香馥郁,俱從風裡襲人衣;簾控金鈎,偏向眼中留畫影。
許綉虎到處玩賞,說道:「我在此半月,總無心緒,只道竹林止矣。怎知竹林之後,又有如此妙境。今日若不走來,豈不辜負!忖想此處收拾佈置,大有才思,只是我年伯已老,何得有此細心?又焉能在此時常玩賞,豈不虛設?」又想道:「可惜我世弟,負了虛名,出外浪游,何不在家樂此園亭,以供吟詠足矣!」
因低頭自忖,卻見蒼苔印履鮮鮮,往來卻是幾步金蓮小鞋痕跡。因暗想道:「世弟料未授室,多應老伯母常來。你看揚花飛絮,花落呼童,故爾精潔以至于此。不然屋角牽絲,殘花滿徑矣。」
想罷,又走到一帶斑竹屏邊,卻見竹屏之內可通出入。遂立住了腳,道:「此處必通內室,我今在此被人看見不便,況且前已有言,書齋相近內庭臥室。快快回去罷。」
正欲回身,忽聽見樓窗帘鈎幌響,忙抬頭看去,吃了一驚。卻見窗內立着一個少年絶色的美女子,在那裡半窺半掩。許綉虎見了,怕被女子看見,連忙轉身閃在竹屏之側,兩眼注入樓窗偷看。那女子見有人看他,不慌不忙走入簾後而去。
此時許綉虎已看得驚驚獃獃,道:「我向來只道世間難逢絶色,不意于此見之,詢稱美人,何其幸也!只是這美女見我看她,驚避而去,不知是喜我、惱我?只合速速回到書室中,倘或老年伯來問,也可混賴。」遂急急走回書室,一時心中驚跳不止,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只低頭不語。
小芳見了,不知為什緣故,連忙送過一杯茶來。許綉虎接來吃完,小芳向前問道:「相公獨步花間,自當領略芬芳,欣欣自得。為什踉蹌而回,神色有異,卻是為何?」許綉虎搖頭不答。小芳又問道:「莫非園中寂靜,風動花梢,驚蛇撥草,以致受驚麼?」許綉虎又搖頭不答。
小芳又送過一杯茶來,問道:「莫非相公景有所觸,一時不得好句,推敲結構麼?」許綉虎道:「何得有此心緒,已擲筆久矣!」小芳道:「畢竟為什緣故?敢是懷念故園,頓生歸想,或遙望神京,有欲治裝之意?」許綉虎連連搖首,道:「俱不為此。」
小芳又道:「相公在家,只為辭婚宦室,險些受累,喜得太老爺信來,乘機進京,以免懸望。不意相公路遇不識面的少年,又不曾通名交往,遂爾繫心。今來尋此不識面之少年,逗留于此,半年有餘。今得居老爺留居此室,近日以來,但見相公口不言,而心苦戚,終日鎖結眉端。若據小芳想來,世間好友豈止一人?莫若速進京中,京中乃群英會集之所,豈患無人可交?何必戀戀于此?倘或因思成慮,因慮成疾,大為不便,望乞相公聽之為幸!」
許綉虎笑道:「你言雖有理,但吾所見,非汝所能知。以後可言則言,不可言毋自辱焉!」小芳聽了,不敢做聲,只落得終日出門自去頑耍。正是:
進言反觸東君怨,不意東君別有思。
休道壁中無竊聽,越叫知重那人兒。
原來,那樓上美女,就是掌珠小姐。這些時已是女裝,絶不敢露人眼前,只在閨閣中與夫人坐臥。這日飯後無事,因見春色融和,遂獨自走上這博雅樓來。這博雅樓,乃是珍藏書籍之地。因外面書室有了許綉虎,不敢再出,故此到樓上來,一則看書,二則不負春光。
上得樓來,遂啟珠簾,正欲觀看園中這些嫩柳嬌花,爭妍桃李,忽見竹屏之外彷彿有人,心知是許綉虎閒步至此。卻見他聽見簾動金鈎,仰面迎看,不敢正視。掌珠小姐恐他看明了色相,遂影身簾後。見許綉虎雖未全窺,卻微露芳容,有驚驚疑疑欲留欲退之態,遂爾下樓,悄悄吩咐素琴。
素琴因來書室壁後竊聽,細細聽了主僕之言,遂走來對小姐道:「小姐若不使我去竊聽,許郎的心事何由而知?今被小童一一道出,許郎真情種也!」遂把所聽之言細細說出。小姐聽了,微微笑道:「幸喜不曾被他看明,若使看明,露出破綻,便覺無味。」說罷,居行簡走來。父女商議了一番,以作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