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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米考伯先生及太太同住一幢房子的最後那些天裡,我每晚和他們一起度過。我覺得,我們的親密與日俱增。最後那個星期天,他們請我吃午飯,我們吃了豬裡脊和蘋果醬,還有一個大大的布丁。頭天晚上作為分別禮物,我買了一個帶花點的木馬給小威爾金·米考伯——那是個男孩——又買了個娃娃給小愛瑪。
我還給了那個就要被遣送的孤女一個先令。
雖然對於即將來臨的分別我們都很傷感,但大家仍在這一天過得很快樂。
「科波菲爾先生,」米考伯太太說,「我不想到米考伯先生的困苦時日則罷,否則就會想到你。你的作為永遠屬於那類最體貼、最樂於助人的品性。你從來就不是一個房客,你一直是個朋友。」
「我親愛的,」米考伯先生說,「科波菲爾,」近來他已習慣這麼稱我了,「當他的同類不得意時,他對他們的憂傷抱有一顆同情的心,還有一個去計劃安排的頭腦,以及一隻手去——簡言之,有一種處置掉那些不必要的東西的全部才能。」
我對這誇獎表示心領神會,並說我為很快就彼此見不到而難過。
「我親愛的青年朋友,」米考伯先生說,「我比你年長,涉世經驗也略具些許,而且——簡而言之,在困難方面,一般說來,也略具一點體會。眼前,在有什麼機遇出現之前(對此,我可以說我時刻都在期盼),除了忠告我無它物可贈。我的忠告是可取的,我自己——簡言而之,從未曾奉行這忠告,於是成為“——一直滿面春風、眉飛色舞的米考伯先生說到這時面色一改為愁苦狀。」「你眼前這麼個可悲的可憐人。」
「我親愛的米考伯!」他太太勸告道。
「我說,」米考伯先生又忘了他自己,於是又滿面春風地說,「你看到這麼個可悲的可憐人了。我的忠告是:決不要把今日可辦之事拖至明日。拖宕乃竊汝光陰之賊爾①。抓住這賊呀!」
①此句引自
18世紀英國詩人愛德加·揚所著《夜思錄》。
「這是我可憐的爸爸的格言。」
「我親愛的,」米考伯先生說道,「從你爸爸的角度來看,他好極了,我若說他壞話,真是天理難容。我們不能,簡而言之,再認識一個人能在他那把年紀,生着他那樣專纏裹腿布的腿,還能不戴眼鏡就看那用同樣字型的印出的字。可是,他把那格言用於我們的婚事上,我親愛的;於是那事辦得過早,我永遠得不到那筆費用的補償了。」
米考伯先生斜睇了米考伯太太一眼,又補充道:「我並非為那事後悔。完全相反呢,我的愛人。」說罷,他嚴肅了一、兩分鐘。
「我還有另一忠告,科波菲爾,」米考伯先生說,“你知道。年收入二十英鎊,如果每年花銷十九鎊十九先令六便士,結果是幸福。年收入二十英鎊,如果每年花銷二十英鎊六便士,結果是痛苦。花凋零,葉枯萎了;太陽沉入恐怖中,於是——
於是,簡而言之,你就完了。就像我這樣!”
為了使他的榜樣更鮮明,米考伯先生露出很快活又很得意的神氣喝下一杯潘趣酒,然後吹起口哨,吹的是大學生舞曲。
我便努力向他們保證,說我一定會把這些教導銘記心中(雖然實際上我根本不必這麼做),因為他們那時顯然太讓我感動了。第二天早上,我在客車售票處和他們全家相遇,只見他們心情沮喪地坐在車後部的外面。
「科波菲爾先生,」米考伯太太說,「上帝保佑你!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切的,你知道,就算我能忘記,我也決不會忘記的。」
「科波菲爾,」米考伯先生說,「再見了!願你一切都幸福順利!在時光前進的過程中,如果我能相信我的不幸能被你引以為戒,我就覺得我占了另一個人的生存空間並非全無益處了。如果有任何機遇出現(我相信會的),我能有力量使你的前景好一點,我會快樂得無以復加呢。」
我相信,米考伯太太帶著孩子坐在車後面我站在路上無言看他們時,她眼前一層薄霧消失了,她看出我實在只是多麼小的一個人。我這麼想,是因為她面帶一種從未有過的母親樣的表情向我招手,要我爬上車;她摟住我脖子,像吻自己兒子那樣吻了我一下。我剛下車,車就開了。他們揮舞着手帕,以至我看不見他們一家人。
一分鐘後,車就遠去了。孤女和我站在路中間,茫然相顧後又握手道再見。我猜想,她要回到聖路加習藝所去,我則去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開始那令人厭倦的一天。
可我已不想再在那裡過多少令人厭倦的日子了。不,我已經決心要跑開,要用一切辦法去鄉下,去見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屬,要把我的遭遇告訴我的姨奶奶——貝西小姐。
我說過,我也不知道這不顧一切的念頭是怎麼鑽進我腦袋的。但一旦鑽進去了,它就留了下來,形成一個信念,我一生再沒有比這更堅定的信念了。我決不能說我相信它可望實現,但我已下了最大決心,要將它付諸於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