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種假設,可敬的史的金斯先生顯然大為驚恐,連忙拿起帽子和雨傘,提議立刻出發;維勒太太也同意。山姆陪他們走到看守間的大門口,於是合乎禮節地告別了。
「別了,塞繆爾,」老紳士說。
「什麼別了?」山姆問。
「得,那末再會吧,」老紳士說。
「啊,你就是指的這個呵,是嗎?」山姆說,「再會了!」
「山姆,」維勒先生低聲說,小心地四面望望;「替我問候你的東家,告訴他,假如他把這裡的事情想通了,就通知我吧。我和一個傢具匠想出一個弄他出去的方法。一架鋼琴,塞繆爾~~一架鋼琴!」維勒先生說,用手背拍著兒子的胸膛,自己退後一兩步。
「你講的是什麼?」山姆說。
「一架鋼琴呵,塞繆爾,」維勒先生答,態度更神秘了,「他可以租一架來的;一架不能彈的,山姆。」
「那有什麼好處呀?」山姆說。
「讓他叫我的朋友傢具匠弄回它來,山姆,」維勒先生答。「現在你懂了沒有?」
「不懂,」山姆答。
「裡面沒有機器呵,」父親小聲說。「把他裝在裡面不成問題,連他的帽子和鞋子都在內,從腿中間呼吸,那是空的。準備好了到美國去的船票。美國政府決不會放棄他的,只要他們發現他有錢花,山姆。讓東家留在那裡,等巴德爾太太死掉,或者等道孫和福格受了絞刑,後面這一件事情我想是頂可能先發生的,山姆;然後再讓他回來,寫一部關於美國的書,那就可以把用掉的錢都賺回來還不止了,假如他把他們痛罵個夠的話。」
維勒先生用非常熱心的耳語聲說了他的計劃的草率的要點;隨後,好像怕再談下去會削弱這令人心驚的消息的效果,就行了一個馬車伕的敬禮走掉了。
山姆剛剛使被他的尊長的秘密消息所大為擾亂的臉孔恢復了平常鎮靜狀態,匹克威克先生就向他招呼了:
「山姆,」那位紳士說。
「先生,」維勒先生答。
「我要在監獄裡兜個圈子走走,我希望你跟着。我看見一個我們認識的犯人走過來了,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微笑着。
「哪一個,先生?」維勒先生問;「那個戴假髮的紳士嗎,還是那個穿長統襪的有趣的俘虜?」
「都不是,」匹克威克先生答。「他是你的一個更老的朋友,山姆。」
「我的朋友,先生?」維勒先生喊。
「那位紳士你是記得很清楚的,我敢說,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答,「否則,你就比我所想象的更不關心你的舊相識了。別響!一句話也別說,山姆~~一個字也別說。他來了。」
匹克威克先生說的時候,金格爾先生走來了。他看來沒有先前那麼可憐相了,穿著一套半新半舊的衣服,那是靠着匹克威克先生的幫助從當鋪裡贖出來的。他並且還穿著乾淨襯衫,頭髮也剪過了。然而他非常蒼白和瘦削;當他拄着一根手杖慢慢地象爬一樣地走過來的時候,很容易看出他曾經遭受疾病和窮困的嚴重磨難,現在仍然非常衰弱。匹克威克先生招呼他的時候,他脫了帽子,並且看見了山姆。維勒似乎很卑屈和羞慚。
緊跟在他後面走來的是喬伯。特拉偷先生,在他的罪惡目錄裡,無論如何是找不到對伴侶缺乏忠誠和依戀這一條的。他仍然是又襤褸又污穢,但是他的臉已經不大象前幾天初遇到匹克威克先生的時候那樣的塌陷了。他對我們的仁慈的老朋友脫下帽子的時候,含糊地說了些不連貫的感激話,咕嚕着救他免于餓死什麼的。
「得啦,得啦,」匹克威克先生說,不耐煩地打斷他。「你和山姆跟在後面吧。我要和你談談,金格爾。你不扶着他能走嗎?」
「自然,先生~~不成問題~~不要太快~~腿發抖~~頭髮暈~~盡兜圈子~~象地震似的感覺~~非常象。」
「喂,把手臂伸給我吧,」匹克威克先生說。
「不,不,」金格爾答;「不可以的~~還是不那樣的好。」
「胡說,」匹克威克先生說;「倚住我吧,我要求你,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看見他又窘又興奮,不知道怎樣辦才好,就直截了當用自己的胳臂輓住那害病的江湖戲子的手臂,扶着他走,一句話也不再提。
在這全部時間裡,塞繆爾。維勒先生所顯露的是想像力所能描繪的最不可遏制的和撩動人心的驚訝表情。他在極度的沉默中從喬伯看到金格爾。又從金格爾看到喬伯之後,輕輕地喊着「唔,我真見鬼了!」並且重複了至少有二十遍,這之後,似乎完全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又在默默的迷惑之中先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來呀,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回頭看看。
「來了,先生,」維勒先生答,機械地跟着他的主人;還是目不轉睛地望着在他旁邊默默走着的喬伯。特拉偷先生。
喬伯把眼光盯着地上,好一會兒。山姆呢,因為緊盯着喬伯的臉,就老撞上走路的人,碰着小孩子,給樓梯和欄杆絆得東倒西歪似乎完全不知不覺,直到喬伯偷偷抬起頭來說:
「你好嗎,維勒先生?」
「正是他呀!」山姆喊;確認無疑地驗明了喬伯的正身之後,就拍了拍大腿,打了一聲又長又尖鋭的唿哨來發泄他的感情。
「我的情形已經改變了,先生,」喬伯說。
「我想是的吧!」維勒先生大聲說,懷着毫不掩飾的驚奇打量着他的同伴的破衣服。「倒不如說壞了,特拉偷先生,就像那位紳士把一只好好的半個銀幣換了成問題的兩先令六便士吉利錢(吉利錢是一種藏於袋中不用的錢幣。)的時候說的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