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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是一個干千淨淨的小房間,角落裡亮着一盞神燈,床上躺着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子,處于昏迷狀態。她體溫很高,呼吸困難——患的是熱病。房間裡還另有兩位女子,是她的姐妹,她們甚是驚恐,眼淚產汪的。她們說:『昨天她還好好的,吃東西也有胃口;今天一早便說頭痛,到晚上就這樣了。』我再次說:『請彆著急。』您知道,這是醫生必須說的話,接着我便開始給病人診治。我給她放了血,吩咐給她抹上芥末膏,開了藥。這時候我瞧了瞧她,瞧著瞧著——我的天,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標緻的臉蛋……簡直可說是個絶色美妞!我的憐惜之一哥便油然而生。那容貌真招人喜歡,那雙睛……過一會兒,感謝上帝,她安靜些了;她發了汗,似乎清醒過來了,向周瞧了瞧,微微一笑,用手摸摸臉……兩位姐妹向她俯身問道:-你怎麼樣啦‧’『沒什麼,”她說,身子轉了過去……我一瞧,她睡着了。於是我說,現在該讓病人安靜一會兒。我們便躡手躡腳地走出去,留下一個丫頭在那裡隨時侍候。客廳的桌子上已擺好了茶炊,旁邊還放著牙買加酒:幹我們這一行是少不了它的。給我上了茶,並請我留下過夜……我同意了,這時候還能去哪兒呀!老太太嘆氣不已。我說,『您何必這樣呢‧她會好的。請別擔心,您自己去好好體息一下:已經一點多鐘了。「要是有事,請您叫人喊醒我好嗎‧“好的,好的。」老太太出去了,兩位姐妹也回到自己房裡去;已經給我在客廳裡鋪好了床。我躺下來,可就是睡不着——多麼奇怪呀!我心裡老是翻騰着。我總是想著我的病人。我終於忍耐不住,突然起來了;心裡想,去看看病人怎麼樣了‧她的臥室就在客廳隔壁。於是我下了床,輕輕地推開門,而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一瞧,那個丫頭已經睡着了,張着嘴,還打着鼾,這個狡猾病人臉朝外躺着,兩手伸開,可憐的姑娘!我走近她……她突然睜開眼睛凝視着我……』誰呀‧誰呀‧』我有些發窘。
我說,別害怕,小姐,我是醫生,來看看您怎麼樣了。“您是醫生‧“是醫牛……是令堂派人到城裡請我來的;我已經給您放過血,小姐;現在您好好睡吧,過上三兩天,上帝保佑,我們會讓您康復的。“唉,好呀,好呀,醫生,別讓我死去呀……求求您,求求您啦。“您這是怎麼啦,上帝會保佑您的!’我心想,她又發燒了。我給她號脈,的確,又在發燒。她瞧了我一會,突然抓過我的手。『我要告訴您,我為什麼不願意死,我要告訴您,我要告訴您……現在只有咱們兩個人;可是請您別告訴任何人……請聽我說……』我彎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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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她的嘴唇湊到我的耳邊,她的頭髮觸到我的臉——說真的,我腦袋都暈了——她喃喃地說了起來……我什麼也聽不明白……唉,她是在說胡話呢……她低聲地說呀,說呀,話說得很快,似乎說的不是俄國話,她說完了,身子顫了一下,把頭倒在枕頭上,用手指威嚇我說:『當心,醫生,不能對任何人說……』我好歹讓她安靜下來,給她喝了水,叫醒那個丫頭,就出來了。”
縣城的大夫(
2)
說到這兒,大夫又使勁地嗅了嗅鼻煙,發了一會兒獃。
「可是,」他接下去說,「到了第二天,同我的期望相反,她的病情不見減輕。我想來想去,突然決定留下來,雖然還有別的病人在等着我……您也知道,對病家可隨便不得,不然,以後的業務會大受影響。但是,第一,這病人確實處于危急狀態;第二,應說實話,我對她大有好感。再說,這全家人我都喜歡。她們雖然很窮,可很有教養,可以說是很難得的……她們的父親是個有學問的人,是作家;當然,他死於貧困,然而已經讓子女們受到了良好教育;又留下了許多書。是不是因為我在病人身旁熱心照料,還是別的原因,我敢說,她們都很喜歡我,對我像親人似的……再說,路又泥濘得可怕,交通可以說完全中斷了;去城裡買藥也困難得很……病人的病況還未見好轉……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過去……但是……這樣一來(大夫沉默了一會。)我真不知怎麼對您講好……(他又嗅了下鼻煙,咳了一聲,喝了一口茶。)對您直說吧,我的病人……這怎麼說呢……也許是愛上了我……或者不是,不是愛上……可是……真的,這怎麼說好呢……」(大夫低下了頭,臉紅了。)
「不,」他很興奮地接下說。「怎麼能說愛上呀!人總該知道自己的身價嘛。她是個有教養的、聰明博學的女子,而我連拉丁文可以說都忘光了。至于模樣嗎(大夫微笑着瞧了瞧自己),看起來也沒奄什麼好自誇的。然而上帝也沒有讓我生成了傻瓜:我不會把白的叫作黑的;我也懂得些什麼的。比如說,我心裡很清楚。亞歷山德拉‧安德列葉夫娜——她名叫亞歷山德拉-安德列葉夫娜——對我產生的不是愛情,而可以說是一種友好的情誼、敬重什麼的。雖然她自己也許在這方面搞錯了,要知道她的地位是怎樣的,您自己想想看……然而」大夫帶點慌張地一口氣說完這些斷斷續續的話,以後又補充說,「我似乎有點說亂了……這樣說您會一點聽不明白……這樣吧,我還是照順序給您說吧。」
他喝千了一杯茶,以較平靜的音調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