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頁
唐建中初,士人韋生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與連鑣,言論頗洽。日將夕,僧指路歧曰:「此數里是貧道蘭若,郎君能垂顧乎?」士人許之,因令家口先行。僧即處分從者,供帳具食。行十餘里,不至。韋生問之,即指一處林煙曰:「此是矣。」及至,又前進。日已昏夜,韋生疑之,素善彈,乃密於靴中取張卸彈,懷銅丸十餘,方責僧曰:「弟子有程期,適偶貪上人清論,勉副相邀,今已行二十里,不至何也?」僧但言用行。是僧前行百餘步,韋生知其盜也,乃彈之。僧正中其腦。僧初若不覺。凡五發中之,僧始捫中處,徐曰:「郎君莫惡作劇。」韋生知無可奈何,亦不復彈。良久,至一莊墅,數十人列火炬出迎。僧延韋生坐一廳中,笑云:「郎君勿憂。」因問左右:夫人下處如法無?復曰:「郎君且自慰安之,即就此也。」韋生見妻女別在一處,供帳甚盛,相顧涕泣。即就僧,僧前執韋生手曰:「貧道盜也,本無好意。不知郎君藝若此,非貧道亦不支也。今日固無他,幸不疑耳。適來貧道所中郎君彈悉在。」乃舉手搦腦後,五丸墜焉。有頃布筵,具蒸犢,犢上劄刀子十餘,以韭餅環之。揖韋生就座,復曰:'貧道有義弟數人,欲令謁見。「言已,朱衣巨帶者五六輩,列于階下。僧呼曰:」拜郎君!汝等向遇郎君,即成齏粉矣。「食畢,僧曰:」貧道久為此業,今向遲暮,欲改前非。不幸有一子技過老僧,欲請郎君為老僧斷之。乃呼飛飛出參郎君。飛年才十六七,碧衣長袖,皮肉如臘(明抄本「臘」作「脂」)。僧曰:「向後堂侍郎君。」僧乃授韋一劍及五丸,且曰:「乞郎君盡藝殺之,無為老僧累也。」引韋入一堂中,乃反鎖之。堂中四隅,明燈而已。飛飛當堂執一短鞭,韋引彈,意必中。丸已敲落,不覺躍在樑上,循壁虛躡,捷若猱玃。彈丸盡,不復中。韋乃運劍逐之,飛飛倏忽逗閃,去韋身不尺。韋斷其鞭數節,竟不能傷。僧久乃開門,問韋:「與老僧除得害乎?」韋具言之。僧悵然,顧飛飛曰:「郎君證成汝為賊也,知復如何。」僧終夕與韋論劍及弧矢之事。天將曉,僧送韋路口,贈絹百匹,垂泣而別。(出《唐語林》,明抄本作出《酉陽雜俎》)
【譯文】
唐德宗建中初年,讀書人韋生舉家遷往汝州,中途遇一僧人,便和他並轡而行,彼此言論很融洽。天快黑時,僧人指着一個岔路說:「離這裡不遠是我的寺廟,您能不能到那去住一宿?」韋生答應了,叫家人先走。僧人讓他的隨從先走,回去準備食宿用品。走了十餘里還沒到,韋生問僧人。僧人指一處林煙說,這就是。可是,走到那後又往前走了。這時,天已經黑了,韋生有點疑心,他平常就擅長射彈弓,他便悄悄地從靴中取出彈弓,懷中有銅丸十多粒。這才以責備的口氣問僧人:「我的行程是有日期的,方纔見到你,由於言談投機,便應邀而來,現在已經走了二十里啦,怎麼還沒到?」僧人只說走吧,他自己往前走了百多步,韋生看出了他是一個大盜,便拿出彈弓射他,正打中他的腦袋,僧人起初像不知道似的,打中五發後,他才用手去摸打中的地方,僧人慢慢說:「郎君(指韋生)你不要惡作劇。」韋生也無可奈何,不再打了。又走了一段時間,到了一處莊園。好幾十人打着火把出來迎接。僧人請韋生到一廳中坐下,笑着說:「郎君不用擔心。」又問左右的下人,夫人的住處已經安排好了嗎?又說,郎君就在這裡好好休息吧。韋生看到了妻子子女住在了另一處,住處安排得很好。夫婦互相看著都哭了,僧人來了,拉著韋生的手說:「我是個大盜,本來未懷好意,不知郎君你有這麼高的武藝,除非我,別人是受不了的。現在沒別的事,感謝你沒有懷疑我,方纔我中郎君的彈丸都在這。」說著舉手摸腦後,五個彈丸便落下來。過了一會兒,開始布筵,端上來的是蒸犢,蒸犢上插着十幾把刀子,周圍擺着切碎的餅。請韋生就座。又說,我有幾個結義弟兄,我叫他們拜見你。說完,有五六個穿紅衣扎巨帶的人站在階下。僧人喊道:「拜郎君,你們若是遇到郎君,早粉身碎骨了。」吃完飯,僧人說,我幹這一行很久了,現在已經老了,很想痛改前非。不幸的是我有一個兒子,他的技藝超過我,我想請郎君為我除掉他。他便叫來了兒子飛飛出來拜見韋生。飛飛才十六七歲,穿著長袖的綠衣服,皮膚蠟黃。僧人說,你上後堂去等郎君。僧人給韋生一把劍和五粒彈丸,並向韋生說,我乞求郎君使出所有的武藝來殺他,老僧我今後就沒有累贅了。他領韋生進入一個堂中後,他出來反鎖了門。堂中四個角落,都點了燈。飛飛拿一短鞭站在當堂。韋生拉緊了彈弓。心想必然打中。彈丸射出時,飛飛竟跳到樑上去了,沿著牆壁慢慢行走,象猿猴一樣敏捷。彈丸打光了,也沒打中他。韋生又持劍追逐他,飛飛騰跳躲閃,只離韋生有一尺遠。韋生把飛飛的鞭子斷成數節,卻沒有傷着飛飛。時間過去很久了,僧人開了門,問韋生,你為老夫除了害了嗎?韋生把方纔的經過告訴了他。老僧人悵然若失,對飛飛說:「你和郎君比武,弄得你非得做賊了,只好這麼辦了麼?」僧人和韋生談論劍術和弓箭之事談了一夜,天要亮時,僧人把韋生送到路口,並贈給他絹布一百匹。二人垂淚而別。
崔慎思
博陵崔慎思,唐貞元中應進士舉。京中無第宅,常賃人隙院居止。而主人別在一院,都無丈夫,有少婦年三十餘,窺之亦有容色,唯有二女奴焉。慎思遂遣通意,求納為妻。婦人曰:「我非仕人,與君不敵,不可為他時恨也。」求以為妾,許之,而不肯言其姓。慎思遂納之。二年餘,崔所取給,婦人無倦色。後產一子,數月矣,時夜,崔寢,及閉戶垂帷,而已半夜,忽失其婦。崔驚之,意其有奸,頗發忿怒。遂起,堂前徬徨而行。時月朧明,忽見其婦自屋而下,以白練纏身,其右手持匕首,左手攜一人頭。言其父昔枉為郡守所殺,入城求報,已數年矣,未得;今既克矣,不可久留,請從此辭。遂更結束其身,以灰囊盛人首攜之。謂崔曰:「某幸得為君妾二年,而已有一子。宅及二婢皆自致,並以奉贈,養育孩子。」言訖而別,逾跨牆越舍而去。慎思驚嘆未已。少頃卻至,曰:「適去,忘哺孩子少乳。」遂入室。良久而出曰:「喂兒已畢,便永去矣。」慎思久之,怪不聞嬰兒啼。視之,已為其所殺矣。殺其子者,以絶其念也。古之俠莫能過焉。(出《原化記》)
【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