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孺子元年春,田乞偽事高、國者,每朝,乞驂乘,言曰:「子得君,大夫皆自危,欲謀作亂。」又謂諸大夫曰:「高昭子可畏,及未發,先之。」大夫從之。六月,田乞、鮑牧乃與大夫以兵入公宮,攻高昭子。昭子聞之,與國惠子救公。公師敗,田乞之徒追之,國惠子奔莒,遂反殺高昭子。晏圉奔魯。八月,齊秉意茲(1)。田乞敗二相,乃使人之魯召公子陽生。陽生至齊,私匿田乞家。十月戊子,田乞請諸大夫曰:「常之母有魚菽之祭(2),幸來會飲。」會飲,田乞盛陽生橐中(3),置座中央,發橐出陽生,曰:「此乃齊君矣。」大夫皆伏謁(4)。將與大夫盟而立之,鮑牧醉,乞誣大夫曰:「吾與鮑牧謀共立陽生。」鮑牧怒曰:「子忘景公之命乎(5)?」諸大夫相視欲悔,陽生前,頓首曰:「可則立之,否則已。」鮑牧恐禍起,乃復曰:「皆景公子也,何為不可!」乃與盟,立陽生,是為悼公。悼公入宮,使人遷晏孺子於駘,殺之幕下(6),而逐孺子母芮子。芮子故賤而孺子少(7),故無權,國人輕之。
(1)齊秉意茲:據《左傳·哀公六年》,應為「齊秉意茲奔魯」。(2)常之母:田嘗菽的母親,即田乞的妻子。魚菽之祭:比較菲薄的祭祀,無三牲珍鮮之供,只有齊國土產的魚、豆等。古代家中祭事由主婦備辦,所以說「常之母有魚菽之祭」。(3)橐(tuo,駝):無底的口袋。(4)伏謁:古人席地而坐,就地伏身拜見叫伏謁。(5)景公之命:指景公臨終命立少子荼。(6)幕:帳幕。據《左傳·哀公六年》載,流放晏孺子並未到達目的地駘,在半路上設置帳幕,將其殺死在幕中。(7)故:本來。
悼公元年,齊伐魯,取、闡。初,陽生亡在魯,季康子以其妹妻之。及歸即位,使迎之。季姬與季魴侯通,言其情,魯弗敢與,故齊伐魯,竟迎季姬。季姬嬖,齊復歸魯侵地。
鮑子與悼公有郤,不善。四年,吳、魯伐齊南方,鮑子弒悼公,赴於吳。吳王夫差哭於軍門外三日(1),將從海入討齊。齊人敗之,吳師乃去。晉趙鞅伐齊,至賴而去。齊人共立悼公子壬,是為簡公。
(1)諸侯間哭吊死者的禮節。
簡公四年春,初,簡公與父陽生俱在魯地,監止有寵焉。及即位,使為政(1)。田成子憚之,驟顧於朝(2)。御鞅言簡公曰:「田、監不可並也,君其擇焉。」弗聽。子我夕(3),田逆殺人,逢之,遂捕以入。田氏方睦,使囚病而遺守囚者酒(4),醉而殺守者,得亡。子我盟諸田於陳宗(5)。初,田豹欲為子我臣,使公孫言豹,豹有喪而止。後卒以為臣,幸於子我。子我謂曰:「吾盡逐田氏而立女,可乎?」對曰:「我遠田氏矣(6)。且其違者不過數人,何盡逐焉!」遂告田氏。子行曰:「彼得君,弗先,必禍子。」子行捨於公宮。
(1)為政:主持政務。(2)在上朝時屢屢回頭看監止(子我)。表示田成子(常)對監止的戒備之心很重。(3)夕:古代早朝叫朝,晚朝叫夕。(4)囚:指田逆。囚徒病了,看守就會放鬆警惕,家屬借控監之機,送酒給看守喝。(5)陳宗:田氏族長之家。田氏即陳氏,田、陳音近而通。(6)遠田氏:是田氏疏遠的旁支。言外之意是:「我不能成為田氏的宗長。」這是婉言辭絕子我。
夏五月壬申,成子兄弟四乘如公。子我在幄,出迎之,遂入,閉門。宦者御之,子行殺宦者。公與婦人飲酒於檀台(1),成子遷諸寢(2)。公執戈將擊之,太史子余曰:「非不利也,將除害也(3)。」成子出捨於庫(4),聞公猶怒,將出(5),曰:「何所無君!」子行拔劍曰:「需(6),事之賊也(7)。誰非田宗(8)?所不殺子者有如田宗(9)。」乃止。子我歸,屬徒攻闈與大門十,皆弗勝,乃出。田氏追之。豐丘人執子我以告,殺之郭關□。成子將殺大陸子方,田逆請而免之。以公命取車於道,出雍門□。田豹與之車,弗受,曰:「逆為余請,豹與余車,余有私焉。事子我而有私於其讎,何以見魯、衛之士。」
(1)檀台:台名,其址在今山東淄博市東北。(2)寢:寢宮,君主的正式居所。(3)言外意為:不需要抵抗,並非要謀害國君。(4)庫:古代收藏武器兵車的處所。(5)出:逃亡國外。(6)需:遲疑猶豫。(7)事之賊也:指害事。(8)本意是:我們這些起事的人,都是田氏族人。言外意是:你逃亡了我們大夥兒怎麼辦呢?(9)這句是發誓的話,其意為:(你自己逃亡,拋下大家不管,)我如不殺死你,田氏祖宗會看見(而懲罰)我的。十屬:聚結集合。闈:宮中小門。□郭關:齊郭門。□雍門:齊都臨淄城北門。
庚辰,田常執簡公於徐州。公曰:「余蚤從御鞅言(1),不及此。」甲午,田常弒簡公於徐州。田常乃立簡公弟驁,是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相之,專齊之政,割齊安平以東為田氏封邑(2)。
(1)蚤:通「早」。(2)封邑:國君賜給卿大夫的封地。
平公八年,越滅吳。二十五年卒,子宣公積立。
宣公五十一年卒,子康公貸立。田會反廩丘。
康公二年,韓、魏、趙始列為諸侯。十九年,田常曾孫田和始為諸侯,遷康公海濱(1)。
(1)據《田敬仲完世家》,遷康公於海濱事在康公十四年。
二十六年,康公卒,呂氏遂絕其祀(1)。田氏卒有齊國,為齊威王,強於天下。
(1)絕其祀:祭祀滅絕。喻指政權結束。
太史公曰:吾適齊,自泰山屬之琅邪(1),北被於海(2),膏壤二千里,其民闊達多匿知(3),其天性也。以太公之聖,建國本,桓公之盛,修善政,以為諸侯會盟,稱伯,不亦宜乎?洋洋哉(4),固大國之風也!
(1)屬:連接。(2)被:到。(3)知:同「智」。匿智:深沉多智。(4)洋洋:盛大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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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譯注
魯周公世家第三
趙季 譯注
【說明】
本篇內容主要是詳細地記述了西周開國重臣周公的生平事跡,並擇要記載了魯國經歷三十四代君主、歷時一千餘年的歷史發展過程。
周公是我國政治史、文化史上的一個極為重要的人物。他幫助周武王開創了周王朝八百年的基業,從而也把我國的第一個文明社會形式推向了巔峰,為我國民族融合、政治統一作出了巨大貢獻。同時,他所制定的「禮樂行政」,對我國民族文化傳統的形成,也具有開山的意義,至今中華民族的文化心理之中,仍涓涓流淌著西周時代那種重倫理、輕逸樂、好儉樸、樂獻身的君子風度和集體精神。司馬遷對周公不但有一種深厚的景仰之情,而且把周公作為「立德立功立言」的楷模來學習倣傚,要為中國文化發展作出貢獻。在《太史公自序》中,他激動地回憶了父親臨終時的囑托:「夫天下稱誦周公,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風,達太王王季之思慮,爰及公劉,以尊後稷也。」可見,周公的榜樣力量是激勵司馬遷完成《史記》創作的重要因素之一。
但是,歷史唯物主義地來看,周、孔所創立的儒家文化也有其消極的一面:泯滅個性,過於保守,強調等級,以及由此帶來的繁縟的禮儀……凡此種種,要批判地對待。另外,司馬遷對周公的極度褒揚之中,也表現出司馬遷思想的局限,古人今人多有指出,茲不贅述。下面談談本篇在藝術上的特點。
在本篇中,作者正是飽含著激情來塑造周公形象的。作者用四分之一的篇幅,詳盡賅贍地敘述了周公的一生:幼年時代的篤仁純孝,平定管蔡分裂叛亂時的堅定果斷,犧牲個人時的義無反顧,代理國政時的忍辱負重……作者用與主人公性格相一致的深沉有力的語言娓娓道來,為我們樹立了一個胸懷博大、深沉果斷,為國家利益辛勞畢生、鞠躬盡瘁的高岸君子形象,感人至深。
另外,在本篇中作者「原始察終,見盛觀衰」,在客觀提供的史料基礎上,通過對魯國歷史盛衰的考察和記述,生動地再現了隱桓之事、慶父之亂、襄仲殺嫡立庶、三桓攻伐公室的真實歷史畫面,反映出統治階級內部複雜激烈的矛盾鬥爭,也揭示了魯國由盛而衰的必然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