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頁
留侯張不疑,在孝文帝五年(前
175)因犯了不敬之罪,封國被廢除。
太史公說:學者大多說沒有鬼神,然而又說有精怪。至於像留侯遇見老丈贈書的事,也夠神奇的了。高祖遭遇困厄的情況有多次了,而留侯常在這種危急時刻建功效力,難道可以說不是天意嗎?皇上說:「出謀劃策於營帳之中,決定勝負在千里之外,我比不了子房。」我原以為此人大概是高大威武的樣子,等到看見他的畫像,相貌卻像個美麗的女子。孔子說過:「按照相貌來評判人,在對待子羽上就有所失。」對於留侯也可以這樣說。
【原文】【註解】
留侯張良者,其先韓人也。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秦滅韓。良年少,未宦事韓。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韓故。
良嘗學禮淮陽。東見倉海君。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良與客狙擊秦始皇博浪沙中,誤中副車(1)。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甚急,為張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1)副車:皇帝的侍從車輛。
良嘗間從容步游下邳圯上(1),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2),欲毆之。為其老,強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為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裡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會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曰:「後五日早會。」五日雞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曰:「後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為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 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不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3)。良因異之,常習誦讀之。
居下邳,為任俠。英伯常殺人(4),從良匿。
(1)圯(yi,夷):橋。 (2)鄂:通「愕」。 (3)《太公兵法》:相傳為姜太公作的一部兵書。 (4)常:通「嘗」,曾經。
後十年,陳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餘人。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從之,道遇沛公。沛公將數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之,不去見景駒。
及沛公之薛,見項梁。項梁立楚懷王。良乃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後,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黨。」項梁使良求韓成,立以為韓王。以良為韓申徒,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得數城,秦輒復取之,往來為遊兵穎川(1)。
(1)遊兵:流動不定的部隊。
沛公之從雒陽南出轅,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餘城,擊破楊熊軍。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關。沛公欲以兵二萬人擊秦嶢下軍,良說曰:「秦兵尚強,未可輕。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1)。願沛公且留壁(2),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為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啖秦將(3)。」秦將果畔(4),欲連和俱西襲咸陽,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耳,恐士卒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擊之(5)。」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遂)[逐]北至藍田,再戰,秦兵竟敗。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
沛公入秦宮,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沛公出捨。沛公不聽。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為資(6)。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 ,毒藥苦口利於病(7)』,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
(1)賈豎:對商人的鄙稱。 (2)壁:軍營。 (3)啖:利誘,引誘。 (4)畔:通「叛」。 (5)解:同「懈」,懈怠。 (6)縞素:「縞」和「素」都是白絹,這裡比喻清白儉樸。 資:憑借。 (7)毒藥:藥物的一種,常指藥性猛烈的藥。
項羽至鴻門下,欲擊沛公,項伯乃夜馳入沛公軍,私見張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乃具以語沛公。沛公大驚,曰:「為將柰何(1)?」良曰:「沛公誠欲倍項羽邪(2)?」沛公曰:「鯫生教我距關無內諸侯(3),秦地可盡王,故聽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項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為柰何?」良乃固要項伯(4)。項伯見沛公。沛公與飲為壽,結賓婚。令項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項羽,所以距關者,備他盜也。及見項羽後解,語在《項羽》事中。
(1)柰:通「奈」。 (2)倍:通「背」。邪:同「耶」。(3)鯫生:淺薄無知的人。距:通「拒」,抵禦。這裡指把守、封鎖。內:同「納」,接收。 (4)要:通「邀」。
漢元年正月,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王賜良金百溢(1),珠二鬥,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項王乃許之,遂得漢中地。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遣良歸韓。良因說漢王曰:「王何不燒絕所過棧道(2),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乃使良還。行,燒絕棧道。
良至韓,韓王成以良從漢王故,項王不遣成之國,從與俱東。良說項王曰:「漢王燒絕棧道,無還心矣。」乃以齊王田榮反書告項王。項王以此無西憂漢心,而發兵北擊齊。
項王竟不肯遣韓王,乃以為侯,又殺之彭城。良亡,間行歸漢王,漢王亦已還定三秦矣。復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敗而還。至下邑,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良進曰:「九江王黥布,楚梟將,與項王有卻(3);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漢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而使人連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韓信將兵擊之,因舉燕、代、齊、趙。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張良多病,未嘗特將也,常為畫策臣,時時從漢王。
(1)溢:通「鎰」,古代的重量單位,二十兩為一鎰(一說二十四兩為一鎰)。 (2)棧道:在險絕的地方傍山架木而成的道路。 (3)卻(xi,細):通:「隙」,隔閡,裂痕。
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滎陽,漢王恐憂,與酈食其謀橈楚權(1)。食其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社稷,滅六國之後,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後世,畢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鄉風慕義(2),願為臣妾(3)。德義已行,陛下南鄉稱霸,楚必斂衽而朝(4)。」漢王曰:「善。趣刻印(5),先生因行佩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