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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軫在秦國過了一整年,秦惠王終於任用張儀做宰相,而陳軫投奔楚國,楚王沒有重用他,卻派他出使秦國。他路過魏國,想要見一見犀首,犀首謝絕不見。陳軫說:「我有事才來,您不見我,我要走了,不能等到第二天呢。」犀首便接見了他。陳軫說:「您為什麼喜歡喝酒呢?」犀首說:「沒事可做。」陳軫說:「我讓您有很多事做,可以嗎?」犀首說:「怎麼辦?」陳軫說:「田需約集各國合縱相親,楚王懷疑他,還不相信。您對魏王說:『我和燕國、趙國的國君有舊交情,多次派人來對我說:「閒著沒事為什麼不互相見見面。」希望您去晉見我們國君。』魏王即使答應您去,您不必多要車輛,只要把三十輛車擺列在庭院裡,公開地說要到燕國、趙國去。」燕國、趙國的外交人員聽了這個消息,急忙驅車回報他們的國君,派人迎接犀首。楚王聽了這個消息,很生氣,說:「田需和我相約,而犀首卻去燕、趙,這是欺騙我呀。」楚王很生氣而不再理睬田需合縱的事。齊國聽說犀首前往北方,派人把國家的政事托付給他,犀首就去齊國了,這樣三國宰相的事務,都由犀首決斷,陳軫於是回到秦國。
韓國和魏國交戰,整整一年不能解除。秦惠王打算讓他們和解,問左右親信的意見。左右親信有的說讓他們和解有利,有的說不和解有利,惠王不能為此事作出決斷。陳軫正好回到秦國,惠王說:「先生離開我到楚國,也想念我嗎?」陳軫回答說:「大王聽說過越國人莊舄嗎?」惠王說:「沒聽說。」陳軫說:「越人莊舄在楚國官做到執珪的爵位,不久就生病了。楚王說:『莊舄原本是越國一個地位低微的人,如今官做到執珪的爵位,富貴了,也不知想不想越國?』中謝回答說:『大凡人們思念自己的故鄉,是在他生病的時候,假如他思念越國,就會操越國的腔調,要是不思念越國就要操楚國的腔調。』派人前去偷聽,莊舄還是操越國的腔調。如今我即使被遺棄跑到楚國,難道能沒有了秦國的腔調嗎?」惠王說:「好。現在韓國和魏國交戰,一整年都沒有解除,有的對我說讓他們和解有利,有的說不讓他們和解有利,我不能夠作出決斷,希望先生為你的國君出謀劃策之餘,替我出個主意。」陳軫回答說:「也曾有人把卞莊子剌虎的事講給大王聽嗎?莊子正要剌殺猛虎,旅館有個小子阻止他,說:『兩隻虎正在吃牛,等它們吃出滋味的時候一定會爭奪,一爭奪就一定會打起來,一打起來,那麼大的就會受傷,小的就會死亡,追逐著受傷的老虎而剌殺它,這一來必然獲得剌殺雙虎的名聲。』卞莊認為他說的對,站在旁邊等待它們,不久,兩隻老虎果然打起來,結果大的受了傷,小的死了,莊子追趕上受傷的老虎而殺死了它,這一來果然獲得了殺死雙虎的功勞。如今,韓、魏交戰,一年不能解除,這樣勢必大國損傷,小國一定危亡,追逐著受到損傷的國家而討伐它,這一討伐必然會獲得兩個勝利果實。這就如同莊子剌殺猛虎一類的事啊。我為自己的國君出主意和為大王出主意有什麼不同呢?」惠王說:「說的好。」終於沒有讓它們和解。大國果然受到損傷,小國面臨著危亡,秦國趁機出兵討伐它們,大大地戰勝它們,這是陳軫的策略呀。
犀首,是魏國陰晉人。名叫衍,姓公孫。和張儀關係不好。
張儀為了秦國到魏國去,魏王任用張儀做宰相。犀首認為對自己不利,所以他使人對韓國公叔說:「張儀已經讓秦、魏聯合了,他揚言說:『魏國進攻南陽,秦國進攻三川。』魏王器重張儀的原因,是想獲得韓國的土地。況且韓國的南陽已經被佔領,先生為什麼不稍微把一些政事委託給公孫衍,讓他到魏王面前請功,那麼秦、魏兩國的交往就會停止了。既然如此,那麼魏國一定謀取秦國而拋棄張儀,結交韓國而讓公孫衍出任宰相。」公叔認為有利,因此就把政事委託犀首,讓他獻功。犀首果然作了魏國宰相,張儀離開魏國。
義渠君前來朝拜魏王。犀首聽說張儀又出任秦國宰相,迫害義渠君。犀首就對義渠君說:「貴國道路遙遠,今日分別,不容易再來訪問,請允許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他繼續說:「中原各國不聯合起來討伐秦國,秦國才會焚燒掠奪您的國家,中原各國一致討伐秦國,秦國就會派遣輕裝的使臣帶著貴重的禮物事侍您的國家。」此後,楚、魏、齊、韓、趙五國共同討伐秦國,正趕上陳軫對秦王說:「義渠君是蠻夷各國中的賢明君主,不如贈送財物用來安撫他的心志。」秦王說:「好。」就把一千匹錦繡和一百名美女贈送給義渠君,義渠君把群臣招來商量說:「這就是公孫衍告訴我的情形嗎?」於是就起兵襲擊秦國,在李伯城下大敗秦軍。
張儀死了以後,犀首到秦國出任宰相。曾經佩帶過五個國家的相印,做了聯盟的領袖。
太史公說:三晉出了很多權宜機變的人物,那些主張合縱、連橫使秦國強大的,大多是三晉人。張儀的作為比蘇秦有過之,可是社會上厭惡蘇秦的原因,是因為他先死了而張儀張揚暴露了他合縱政策的短處,用來附會自己的主張,促成邊橫政策。總而言之,這兩個人是真正險詐的人。
【原文】【註解】
張儀者,魏人也。始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1),學術(2),蘇秦自以不及張儀。
(1)事:師事,侍奉。(2)術:此指遊說之術。
張儀已學而遊說諸侯。嘗從楚相飲,已而楚相亡璧(1),門下意張儀(2),曰:「儀貧無行(3),必此盜相君之璧。」共執張儀(4),掠笞數百(5),不服,之(6)。其妻曰:「嘻!子毋讀書遊說,安得此辱乎?」張儀謂其妻曰:「視吾舌尚在不(7)?」其妻笑曰:「舌在也。」儀曰:「足矣。」
(1)亡: 丟失。璧:平而圓,中間有孔的玉。(2)意:懷疑。(3)無行:品行不端。(4)執:拘捕,捉拿。(5)掠笞:用竹板或荊條拷打。(6):通「釋」。釋放。(7)不:相當於「否」。
蘇秦已說趙王而得相約從親(1),然恐秦之攻諸侯,敗約後負,念莫可使用於秦者(2),乃使人微感張儀曰(3):「子始與蘇秦善,今秦已當路(4),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願?」張儀於是之趙,上謁求見蘇秦(5)。蘇秦乃誡門下人不為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已而見之,坐之堂下,賜僕妾之食。因而數讓之曰(6):「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寧不能言而富貴子(7),子不足收也。」謝去之。張儀之來也,自以為故人,求益,反見辱,怒,念諸侯莫可事,獨秦能苦趙(8),乃遂入秦。
(1)從親:除秦國而外南北各國合縱相親,相互支援,結為一體共同抗拒秦國。從,通「縱」。(2)念:想。引申為考慮。(3)微感:暗中引導,勸說。微,隱匿,暗中。感:感染,感受。(4)當路:指當權。(5)謁:名帖。一般要寫上姓名、籍貫、官爵和拜見事項。(6)數:屢次。讓:責備,責怪。(7)寧:豈,難道。(8)苦:困苦。引申為困擾,侵,擾。
蘇秦已而告其舍人曰(1):「張儀,天下賢士,吾殆弗如也(2)。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3),獨張儀可耳。然貧,無因以進。吾恐其樂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為我陰奉之(4)。」乃言趙王,發金幣車馬,使人微隨張儀,與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車馬金錢,所欲用,為取給,而弗告。張儀遂得以見秦惠王。惠王以為客卿(5),與謀伐諸侯。
蘇秦之舍人乃辭去。張儀曰:「賴子得顯,方且報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蘇君。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6),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今君已用,請歸報。」張儀曰:「嗟乎,此在吾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謀趙乎?為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且蘇君在,儀寧渠能乎(7)!」張儀既相秦,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從若飲,我不盜而璧(8),若笞我。若善守汝國,我顧且盜而城!」
(1)舍人:王公顯貴的侍從賓客或左右親近的人。(2)殆:大概,恐怕。(3)柄:權柄,權力。(4)陰奉之:暗中侍奉張儀。(5)客卿:別國的人在本國作官,並以客禮待之。(6)感怒:激怒。(7)寧渠:哪裡,如何。《索隱》:「渠音距,古字少,假借耳。」(8)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