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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一天昭王上朝時不斷歎息,應侯走上前去說:「我聽說『人主憂慮是臣下的恥辱,人主受辱是臣下的死罪』。今天大王當朝處理政務而如此憂慮,我請求治我的罪。」昭王說:「我聽說楚國的鐵劍鋒利而歌舞演技拙劣。這個國家的鐵劍鋒利那麼士兵就勇敢,它的歌舞演技拙劣那麼國君的謀計必定深遠。心懷深遠的謀略而指揮勇敢的士兵,我恐怕楚國要在秦國身上打算盤。辦事不早作準備,就不能夠應付突然的變化。如今武安君已經死去,而鄭安平等人叛變了,國內沒有能征善戰的大將而國外敵對國家很多,我因此憂慮。」昭王說這番話意思是激發鼓勵應侯。而應侯聽了卻感到恐懼,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蔡澤得知這種情況,便從燕國來到秦國。
蔡澤,是燕國人。曾周遊列國從師學習並向許多大小諸侯謀求官職,但沒有得到信用。有一次他請唐舉相面,說:「我聽說先生給李兌相面,說『一百天內將掌握一國的大權』,有這事嗎?」唐舉回答說:「有這事。」蔡澤說:「像我這樣的人你看怎麼樣?」唐舉仔細地看了一番便笑著說:「先生是朝天鼻,端肩膀,凸額頭,塌鼻樑,羅圈腿。我聽說聖人不在貌相,大概說的是先生吧?」蔡澤知道唐舉是跟自己開玩笑,就說:「富貴那是我本來就有的,我所不知道的是壽命的長短,希望聽聽你的說法。」唐舉說:「先生的壽命,從今以後還有四十三歲。」蔡澤笑著表示感謝便走開了,隨後對他的車伕說:「我端著米飯吃肥肉,趕著馬車奔馳,手抱黃金大印,腰繫紫色絲帶,在人主面前備受尊重,享受榮華富貴,四十三年該滿足了。」便離開燕國到了趙國,但被趙國趕了出來。隨即前去韓國、魏國,路上遇著強盜搶走了他的鍋鼎之類的炊具。他聽說應侯舉薦的鄭安平和王稽都在秦國犯下大罪,應侯內心慚愧抬不起頭來,蔡澤向西來到秦國。
他準備去拜見秦昭王,先派人在應侯面前揚言一番來激怒應侯說:「燕國來的賓客蔡澤,那是個天下見識超群,極富辯才的智謀之士。他只要一見秦王,秦王必定使您處於困境而剝奪您的權位。」應侯聽這些話,說:「五帝三代的事理,諸子百家的學說,我是都通曉的,許多人的巧言雄辯,我都能折服他們,這個人怎麼能使我難堪而奪取我的權位呢?」於是就派人去召蔡澤來。蔡澤進來了,只向應侯作了個揖。應侯本來就不痛快,等見了蔡澤,看他又如此傲慢,應侯就斥責他說:「你曾揚言要取代我做秦相,可曾有這種事嗎?」蔡澤回答說:「有的。」應侯說:「讓我聽聽你的說法。」蔡澤說:「呦!您認識問題怎麼這麼遲鈍啊!一年之中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各自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自動退去。人的身體各個部分都很健壯,手腳靈活,耳朵聽得清,眼睛看得明,心神聰慧,這難道不是士人的願望嗎?」應侯說:「是的。」蔡澤說:「以仁為本,主持正義,推行正道,廣施恩德,願在天下實現自己的志向,天下人擁護愛戴而尊敬仰慕他,都希望讓他做君主,這難道不是善辯明智之士所期望的嗎?」應侯說:「是的。」蔡澤又說:「位居富貴顯赫榮耀,治理一切事物,使它們都能各得其所;性命活得長久,平安度過一生而不會夭折;天下都繼承他的傳統,固守他的事業,並永遠流傳下去;名聲與實際相符完美無缺,恩澤遠施千里之外,世世代代稱讚他永不斷絕,與天地一樣長久:這難道不是推行正道廣施恩德的效果而聖人所說的吉祥善事的嗎?」應侯說:「是的。」
蔡澤說:「至於說到秦國的商鞅,楚國的吳起,越國的大夫文種,他們的悲慘結局也可羨慕嗎?」應侯知道蔡澤要用這些話來堵自己的嘴,從而說服自己,便故意狡辯說:「為什麼不可以?那個公孫鞅奉事秦孝公,終身沒有二心,一心為公家而毫不顧念自身;設置刀鋸酷刑來禁絕奸詐邪惡,切實論賞行罰以達到國家太平;剖露忠心,昭示真情,蒙受著怨恨指責,誘騙老朋友,捉住魏公子卬,使秦國的國家安定,百姓獲利,終於為秦國擒敵將,破敵軍,開拓了千里之遙的疆城。吳起奉事楚悼王,使私人不能損害公家,奸佞讒言不能蔽塞忠臣,議論不隨聲附和,辦事不苟且保身,不因危險而改變自己的行動,堅持大義不躲避災難。就是這樣為了使君主成就霸業,使國家強盛,決不躲避殃禍凶險。大夫文種奉事越王,君主即使遭困受辱,仍然竭盡忠心和毫不懈怠,君主即使面臨斷嗣亡國,也仍然竭盡全力挽救而不離開,越王復國大功告成而不驕傲自誇,自己富貴也不放縱輕慢。像這三位先生,本來就是道德大義的標準,忠誠氣節的榜樣。因此君子為了大義遭難而死,視死如歸;活著受辱不如死了光榮。士人本就該具有犧牲性命來成就名聲的志向,只要是為了大義的存在,即使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的。為什麼不可以呢?」
蔡澤說:「君主聖明,臣子賢能,這是天下的大福;國君明智,臣子正直,這是一國的福氣;父親慈愛,兒子孝順,丈夫誠實,妻子忠貞,這是一家的福分。所以比干忠誠卻不能保住殷朝,子胥多謀卻不能保全吳國;申生孝順可是晉國大亂。這些都是有忠誠的臣子、孝順的兒子,反而國家滅亡、大亂的事例,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沒有明智的國君賢能的父親聽取他們的聲音,因此天下人都認為這樣的國君和父親是可恥的,而憐惜同情他們的臣子和兒子。現在看來,商鞅、吳起、大夫文種作為臣子,他們是正確的;他們的國君,是錯誤的。所以世人稱說這三位先生建立了功績卻不得好報,難道是羨慕他們不被國君體察而無辜死去嗎?如果只有用死才可以樹立忠誠的美名,那麼微子就不能稱為仁人,孔子不能稱為聖人,管仲也不能稱為偉大人物了。人們要建功立業,難道不期望功成人在嗎?自身性命與功業名聲都能保全的,這是上等。功名可讓後世傚法而自身性命不能保全的,這是次等。名聲被人詬辱而自身性命得以保全的,這是下等。」說到這裡,應侯稱讚講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