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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久,豫讓又把漆塗在身上,使肌膚腫爛,像得了癩瘡,吞炭使聲音變得嘶啞,使自己的形體相貌不可辨認,沿街討飯。就連他的妻子也不認識他了。路上遇見他的朋友,辨認出來,說:「你不是豫讓嗎?」回答說:「是我。」朋友為他流著眼淚說:「憑著您的才能,委身侍奉趙襄子,襄子一定會親近寵愛您。親近寵愛您,您再干您所想幹的事,難道不是很容易的嗎?何苦自己摧殘身體,醜化形貌,想要用這樣的辦法達到向趙襄子報仇的目的,不是更困難嗎?」豫讓說:「托身侍奉人家以後,又要殺掉他,這是懷著異心侍奉他的君主啊。我知道選擇這樣的做法是非常困難的,可是我之所以選擇這樣的做法,就是要使天下後世的那些懷著異心侍奉國君的臣子感到慚愧!」
豫讓說完就走了,不久,襄子正趕上外出,豫讓潛藏在他必定經過的橋下。襄子來到橋上,馬受驚,襄子說:「這一定是豫讓。」派人去查問,果然是豫讓。於是襄子就列舉罪過指責他說:「您不是曾經侍奉過犯氏、中行氏嗎?智伯把他們都消滅了,而您不替他們報仇,反而托身為智伯的家臣。智伯已經死了,您為什麼單單如此急切地為他報仇呢?」豫讓說:「我侍奉范氏、中行氏,他們都把我當作一般人看待,所以我像一般人那樣報答他們。至於智伯,他把我當作國土看待,所以我就像國土那樣報答他。」襄子喟然長歎,流著淚說:「唉呀,豫讓先生!您為智伯報仇,已算成名了;而我寬恕你,也足夠了。您該自己作個打算,我不能再放過您了!」命令士兵團團圍住他。豫讓說:「我聽說賢明的君主不埋沒別人的美名,而忠臣有為美名去死的道理。以前您寬恕了我,普天下沒有誰不稱道您的賢明。今天的事,我本當受死罪,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刺它幾下,這樣也就達到我報仇的意願了,那麼,即使死了也沒有遺恨了。我不敢指望您答應我的要求,我還是冒昧地說出我的心意!」於是襄子非常讚賞他的俠義,就派人拿著自己的衣裳給豫讓。豫讓拔出寶劍多次跳起來擊刺它,說:「我可用以報答智伯於九泉之下了!」於是以劍自殺。自殺那天,趙國有志之士聽到這個消息,都為他哭泣。
此後四十多年,軹邑有聶政的事跡。
聶政是軹邑深井裡人。他為殺人躲避仇家,和母親、姐姐逃往齊國,以屠宰牲畜為職業。
過了很久,濮陽嚴仲子奉事韓哀侯,和韓國國相俠累結下仇怨。嚴仲子怕遭殺害,逃走了。他四處遊歷,尋訪能替他向俠累報仇的人。到了齊國,齊國有人說聶政是個勇敢之士,因為迴避仇人躲藏在屠夫中間。嚴仲子登門拜訪,多次往返,然後備辦了宴席,親自捧杯給聶政的母親敬酒。喝到暢快興濃時,嚴仲子獻上黃金一百鎰,到聶政老母跟前祝壽。聶政面對厚禮感到奇怪,堅決謝絕嚴仲子。嚴仲子卻執意要送,聶政辭謝說:「我幸有老母健在,家裡雖貧窮,客居在此,以殺豬宰狗為業,早晚之間買些甘甜鬆脆的東西奉養老母,老母的供養還算齊備,可不敢接受仲子的賞賜。」嚴仲子避開別人,趁機對聶政說:「我有仇人,我周遊好多諸侯國,都沒找到為我報仇的人;但來到齊國,私下聽說您很重義氣,所以獻上百金,將作為你母親大人一點粗糧的費用,也能夠跟您交個朋友,哪裡敢有別的索求和指望!」聶政說:「我所以使心志卑下,屈辱身份,在這市場上做個屠夫,只是希望借此奉養老母;老母在世,我不敢對別人以身相許。」嚴仲子執意贈送,聶政卻始終不肯接受。但是嚴仲子終於盡到了賓主相見的禮節,告辭離去。
過了很久,聶政的母親去世,安葬後,直到喪服期滿,聶政說:「唉呀!我不過是平民百姓,拿著刀殺豬宰狗,而嚴仲子是諸侯的卿相,卻不遠千里,委屈身份和我結交。我待人家的情誼是太淺薄太微不足道了,沒有什麼大的功勞可以和他對我的恩情相抵,而嚴仲子獻上百金為老母祝壽,我雖然沒有接受,可是這件事說明他是特別瞭解我啊。賢德的人因感憤於一點小的仇恨,把我這個處於偏僻的窮困屠夫視為親信,我怎麼能一味地默不作聲,就此完事了呢!況且以前來邀請我,我只是因為老母在世,才沒有答應。而今老母享盡天年,我該要為瞭解我的人出力了。」於是就向西到濮陽,見到嚴仲子說:「以前所以沒答應仲子的邀請,僅僅是因為老母在世;如今不幸老母已享盡天年。仲子要報復的仇人是誰?請讓我辦這件事吧!」嚴仲子原原本本地告訴他說:「我的仇人是韓國宰相俠累,俠累又是韓國國君的叔父,宗族旺盛,人丁眾多,居住的地方士兵防衛嚴密,我要派人刺殺他,始終也沒有得手。如今承蒙您不嫌棄我,應允下來,請增加車騎壯士作為您的助手。」聶政說:「韓國與衛國,中間距離不太遠,如今刺殺人家的宰相,宰相又是國君的親屬,在這種情勢下不能去很多人,人多了難免發生意外,發生意外就會走漏消息,走漏消息,那就等於整個韓國的人與您為仇,這難道不是太危險了嗎!」於是謝絕車騎人眾,辭別嚴仲子隻身去了。
他帶著寶劍到韓國都城,韓國宰相俠累正好坐在堂上,持刀荷戟的護衛很多。聶政徑直而入,走上台階刺殺俠累,侍從人員大亂。聶政高聲大叫,被他擊殺的有幾十個人,又趁勢毀壞自己的面容,挖出眼睛,剖開肚皮,流 出腸子,就這樣死了。
韓國把聶政的屍體陳列在街市上,出賞金查問兇手是誰家的人,沒有誰知道。於是韓國懸賞徵求,有人能說出殺死宰相俠累的人,賞給千金。過了很久,仍沒有人知道。
聶政的姐姐聶荌聽說有人刺殺了韓國的宰相,卻不知道兇手到底是誰,全韓國的人也不知他的姓名,陳列著他的屍體,懸賞千金,叫人們辨認,就抽泣著說:「大概是我弟弟吧?唉呀,嚴仲子瞭解我弟弟!」於是馬上動身,前往韓國的都城,來到街市,死者果然是聶政,就趴在屍體上痛哭,極為哀傷,說:「這就是所謂軹深井裡的聶政啊。」街上的行人們都說:「這個人殘酷地殺害我國宰相,君王懸賞千金詢查他的姓名,夫人沒聽說嗎?怎麼敢來認屍啊?」聶荌回答他們說:「我聽說了。可是聶政所以承受羞辱不惜混在屠豬販肉的人中間,是因為老母健在,我還沒有出嫁。老母享盡天年去逝後,我已嫁人,嚴仲子從窮困低賤的處境中把我弟弟挑選出來結交他,恩情深厚,我弟弟還能怎麼辦呢!勇士本來應該替知己的人犧牲性命,如今因為我還活在世上的緣故,重重地自行毀壞面容軀體,使人不能辨認,以免牽連別人,我怎麼能害怕殺身之禍,永遠埋沒弟弟的名聲呢!」這整個街市上的人都大為震驚。聶荌於是高喊三聲「天哪」,終於因為過度哀傷而死在聶政身旁。
晉、楚、齊、衛等國的人聽到這個消息,都說:「不單是聶政有能力,就是他姐姐也是烈性女子。假使聶政果真知道他姐姐沒有含忍的性格,不顧惜露屍於外的苦難,一定要越過千里的艱難險阻來公開他的姓名,以致姐弟二人一同死在韓國的街市,那他也未必敢對嚴仲子以身相許。嚴仲子也可以說是識人,才能夠贏得賢士啊!」
從此以後二百二十多年,秦國有荊軻的事跡。
荊軻是衛國人,他的祖先是齊國人,後來遷移到衛國,衛國人稱呼他慶卿。到燕國後,燕國人稱呼他荊卿。
荊卿喜愛讀書、擊劍,憑藉著劍術遊說衛元君,衛元君沒有任用他。此後秦國攻打魏國,設置了東郡,把衛元君的旁支親屬遷移到野王。
荊軻漫遊曾路經榆次,與蓋聶談論劍術,蓋聶對他怒目而視。荊軻出去以後,有人勸蓋聶再把荊軻叫回來。蓋聶說:「剛才我和他談論劍術,他談的有不甚得當的地方,我用眼瞪了他;去找找看吧,我用眼瞪他,他應該走了,不敢再留在這裡了。」派人到荊軻住處詢問房東,荊軻已乘車離開榆次了。派去的人回來報告,蓋聶說:「本來就該走了,剛才我用眼睛瞪他,他害怕了。」
荊軻漫遊邯鄲,魯句踐跟荊軻士博戲,爭執博局的路數,魯句踐發怒呵斥他,荊軻卻默無聲息地逃走了,於是不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