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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蒂安回答說:「自由黨的報紙比保王黨和政府黨①的報紙訂戶多得多;不過象卡那利那樣,儘管擁護君主專制,擁護宗教,受宮廷和教會提拔,他還是冒出來了。」艾蒂安看見呂西安覺得要在兩面旗幟中挑選很驚慌,便道:「呃!十四行詩是布瓦洛以前的體裁,你還是做浪漫派吧。②浪漫派都是年輕人,古典派是老頑固:將來準是浪漫派得勝。」
①保王黨與政府黨意義並不相同:前者指右派的保王黨和真正的貴族,往往反對路易十八的政策,認為他遷就自由黨;後者是完全擁護政府的一派。
②十七世紀布瓦洛所著《詩的藝術》,古典派奉為作詩的規範。浪漫派主張打破布瓦洛的規律,歡迎十七世紀以前的詩文體裁及民族形式。
老頑固是浪漫派報紙想出來醜化古典派的名詞。
呂西安在開宗明義,最是切題的兩首十四行詩中挑了第一首,念道:《雛菊》!
田間的雛菊,你的色彩種類繁多,
不只為悅人眼目而開放,
還道破我們心中的願望,
指出人心的趨向,用你的詩歌;
白銀的邊框鑲着你黃金的花心,
暗示世間的珍寶,人人着魔;
花絲上的血跡不知是何緣故,
豈不是要成功,先得嘗遍苦辛!
難道你為了要等開放那天,①
復活的耶穌在更美好的世界上重現,
崇高的德行佈滿塵寰,
所以秋天又看到你又短又白的花瓣,
向我們的眼睛揭露歡樂的虛幻,
或者叫我們想起少年的榮華一去不返?
①雛菊與長生菊同科,自春初至秋末花期不斷;最早開放是復活節前後,即四月上旬。
盧斯托不動聲色,若無其事的聽著,呂西安看了心中有氣;他還沒領教過這種難堪的冷淡,不知道這是批評家的職業養成的,新聞記者對散文,韻文,戲劇,膩煩透了,都有這種表現。聽慣掌聲的詩人只得把失意的心情藏起,又念了德·巴日東太太和小團體中某幾個朋友最喜歡的一首。
「他聽了這一首或許會開口了,」呂西安心上想。
長 生 菊
詩集第二首
滿目芳菲,野花鋪滿了草坪,
我長生菊本是田野的花魁,
只憑我的秀麗博人喜愛,
我的生命好象永遠的黎明。
不幸我新添了一樣本領,
擺明在臉上惹禍招殃;
命運教我吐露事情的真相,
我便受難身亡,為了知識而喪命。
從此不得清淨,不得安寧,
情人逼我說出未來的究竟,
揉碎我的心,要知道對方的情分。①
等我泄漏了秘密,立即被人遺棄,
摘下我潔白的冠冕任意作踐;
惟有我此花受盡摧殘無人憐惜。
詩人唸完了,瞧瞧嚴厲的批評家。艾蒂安·盧斯托只管朝着苗圃中的樹木出神。
「怎麼樣?」呂西安問。
「怎麼樣?朋友,你念吧!我不是聽著嗎?在巴黎,一聲不出的聽著就等於讚美。」
呂西安道:「你不要再聽了嗎?」
「往下念吧,」新聞記者的口氣有些生硬。
①西俗男女青年常將長生菊花瓣逐片摘下,隨摘隨念:「她(或他)愛我,少許,甚多,若狂,絶不」;視花瓣摘盡時念至何字,以卜對方是否愛己。
呂西安念了下面一首,心裡可是說不出的難過;盧斯托的莫測高深的鎮靜使他口齒遲鈍。要是他在文壇上多一些經驗,就會懂得一個作家在這種場合的沉默和說話生硬,是表示妒忌好作品,讚美倒是說明作品平庸,叫同行放心。
山
茶
詩集第三十首
天地的奇妙,每種花裡都有消息可聽:
薔薇訴說愛情,歌頌美,
紫羅蘭逗引多情而純潔的心,
百合花憑着素雅獨放光輝。
惟有山茶這古怪的花卉,
似薔薇而無香露,似百合而缺乏莊嚴,
獨獨在寒冷的季節盛開,
也許是為了處女的情懷難遣。
可是在戲院的包廂中間,
雪白的山茶儀態萬千,
凝脂似的花瓣為貞潔加冕,
等在黑髮蓬鬆的少婦頭上,
有如菲迪亞斯的白石雕像,
在純潔的心中引起一縷深情。
呂西安直截了當的問道:「對我這些不高明的詩,你有什麼意見?」
盧斯托道:「你願意聽老實話嗎?」
呂西安回答:「我還年輕,當然喜歡聽老實話,我也極希望成功,不至于聽了生氣,不過失望是難免的。」
「朋友,第一首有些做作,顯而易見在昂古萊姆寫的,大概你花了很多功夫,不肯割愛。第二第三首已經有巴黎氣息了;你再念一首好不好?」盧斯托說著,做了一個手勢,外省大人物覺得嫵媚得很。
呂西安受着鼓勵,唸起來也就更有信心。阿泰茲和勃裡杜最愛這一首,也許是為了詩中的色彩。
鬱 金 香
詩集第五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