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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是一堆堆可怕的泥巴,玻璃窗風吹雨打,粘着灰土,平頂的棚屋披着襤褸的衣衫,砌了一半的圍牆骯髒無比;整個景象叫人想起波希米亞人的帳幕,集市上的木棚,圍在巴黎大建築四周的臨時工程,——那些大建築始終沒有蓋起來。奇醜的外貌同內容非常相稱:藏垢納污的廊子底下,熱閙,嘈雜,各種行業鱗次櫛比,從一七八九年的革命到一八三○年的革命為止,做的買賣為數驚人。交易所設在對面王宮市場的底層,有二十年之久。輿論的趨向,聲名的顯晦,政治和金融的波動,都在這個地方醞釀。交易所開市以前,收市以後,許多人約在廊下見面。巴黎的銀行家和商人往往擠在王宮市場的院子裡,雨天便擁進木廊。不知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的建築物,回聲特別響亮,到處聽得見哄笑的聲音。這一頭有人口角,那一頭就知道為什麼口角。商場中只看見書店,詩集,政論,散文,帽子店,以及夜晚才來的馬路天使。這兒有的是新聞,圖書,新老牌子的名人,議會的陰謀,書店的謊話。新書在這兒發賣,群眾也固執得很,新書一定要上這兒來買。保爾-路易·庫裡埃寫的政論小冊,或是奧爾良一房向路易十八的憲章放的第一炮,《一個公主的奇遇》,一個黃昏在這裡銷掉幾千冊。呂西安在那兒露面的時代,有些鋪子已經裝上漂亮的玻璃櫥窗,不過只限于靠院子和花園的兩排商店。在建築師封丹納動工拆造,把這個古怪的居留地消滅之前,兩條走廊之間的店舖門戶洞開,象外省集市上的臨時攤子,只靠木柱支撐;從商品或者玻璃門中望出去,兩旁的走廊一目瞭然。室內不能生火,商人都用腳爐取暖,消防也由他們自己負責;一不小心,這個木板搭成的小天地一刻鐘內就能化為灰燼:板屋在太陽底下曬乾了,還有賣淫業的慾火烘烤,堆着滿坑滿谷的紗羅,紙張,有時再加上過堂風助威。帽子店擺滿奇怪的帽子,似乎專為陳列,不是出賣的,上百頂的掛在香菌式的鐵鉤上,花花綠綠,把幾條走廊都點綴到了。二十年來的遊人都暗暗納悶,想不透這些吃飽灰塵的帽子到哪些人的頭上去找歸宿。做帽子的女工多半又醜又放蕩,按照中央菜市場的習慣和談吐,用俏皮話兜搭來往的婦女。一個伶牙利齒,眼睛骨碌碌的姑娘,站在圓凳上招攬顧客:「太太,為什麼不來買一頂漂亮帽子啊?」——「先生,照顧一筆買賣好不好?」高低不同的聲調,眼神,對過路人的評頭論足,使她們的豐富生動的詞彙更有變化。書店老闆和開帽子店的婦女相處很好。在那個名字堂皇,叫做玻璃廊的商場裡,有的是希奇古怪的行業。有講腹語的①,有各式各樣走江湖的,有拿新奇的景緻逗人看的,或者叫你花了錢一無所見,或者給你看到全世界。
①口技的一種,說話的聲音好象從肚子裡發出來。歐洲從十六世紀起即有專長腹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