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頁
「沒有。我只有一點兒青腫……一點壓傷。」
她又問:
「在哪兒出的事?」
他用很低的聲音說:
「我不太清楚,地方很遠。」
醫生推過來一張椅子,伯爵夫人有氣無力地坐下去。伯爵在床邊站着,在牙齒縫裡一直說:
「噢!我可憐的朋友……我可憐的朋友……多可伯的不幸事。」
他確實覺得十分傷心,因為他很愛奧利維埃。
伯爵夫人接著說:
「這到底是怎麼碰上的呢?」
醫生回答說:
「對這事我自己也不很知道,更恰當說我什麼也不明白。這事出在哥柏蘭,几乎出了巴黎市了。至少送他到我這兒來的出租馬車伕是這樣告訴我的,他是從那個區的一家藥店送他來的,晚上九點鐘時人家將他抬到了那裡。」
後來他彎下身對著奧利維埃說:
「這事故確實是在哥柏蘭附近發生的嗎?」
貝爾坦閉上了眼像思索似的,而後低聲說:
「我不知道。」
「可您是去哪兒呢?」
「我記不起了。我徑直朝前走。」
伯爵夫人禁不住從雙唇中間發出一聲哽咽,接着一陣憋氣,使她有幾秒鐘沒有能呼吸。她從口袋裏掏出了手絹,摀住了眼睛,號啕大哭起來。
她明白,她猜到了!有件受不了的,叫人傷透心的事剛纔突然讓她悟過來:懊悔沒有把奧利維埃留在家裡,把他趕走了,把他攆到了馬路上,痛苦得昏頭昏腦,讓他滾到了這輛車子下面。
他用這當兒那種有氣無力的嗓子對她說;
「別哭了。這讓我心痛。」
靠了極大的意志努力,她止住了抽泣,張大了雙眼,盯住他那淚珠慢慢連續往下流的臉。
他們互相看著,兩個人都不動,雙手在床單上握著。他們互相看著,不知在這兒還有別的人。他們的視線交流的是兩顆心中超於凡世的感情。
他們互相看著。要交談的願望,要聽千百件互訴衷腸的知心傷情事的願望不可抗拒地湧上了唇邊。她感到,不管多大代價都要遣開在她後邊的這兩個人。她要找到一個法子、一個計策、一種靈感,她,這個辦法多端的女人。她心裡在想一件事,眼睛一直看著奧利維埃。
她的丈夫和醫生在低聲交談。談的是需要看護的事。
她轉過頭來問醫生道:
「您有沒有帶個陪床來?」
「沒有,我想最好派個實習醫生來,那會把情況觀察得更好些。」
「各派一個來。總之越小心越好。您能今晚上就都找來嗎?因為我想您不會一直獃到早晨吧?」
「實際上我快回去了。我已經在這兒獃了四小時。」
「可是在回去時,您能為我們派陪床和實習醫生來嗎?」
「在午夜裡辦這,比較困難。總之,我要試試。」
「該這樣的。」
「他們也許會答應,可是他們不來呢?」
「我的丈夫陪您去,願意也好,強迫也好,帶他們回來。」
「您不能獨自一個人留在這兒,夫人。」
「我!……」她因為遭到頂撞,也出自要對反對她的意志作出憤怒抗議,几乎是喊出來的。接着她用不容爭辯的權威發言方式闡述了現況上的需要:應當在一小時以內找來實習醫生和陪床,以防止任何事故。為了找來這些人,得有人去從床上叫起來,還得領他們來。這只有她的丈夫能辦到。這段時間裡她將留在病人身邊。她,這是義務也是權利。她只是完成她作為一個朋友的作用,作為一個女人的任務。加之她願意這麼辦,誰也勸阻不了她。
她的論點是明智的,應該同意,於是大家決定照這樣辦。
她已經站起來了,一心想他們動身,急着盼到他們早早走遠好單獨留在這兒。現在為了當他們不在時,一點不手忙腳亂,她聽著醫生的囑咐,努力爭取理解、記住、一事不忘。畫家的貼身僕人站在她的旁邊也在聽,他的後面是他的妻子兼女廚師。她在開始敷藥包紮時幫過忙,用點頭表示她也一樣懂了。等到伯爵夫人像上課似的複述完了這些指示,她就催這兩個男人快走,並且對她的丈夫反覆說:
「快回來,最要緊的是快回來。」
「我用我的雙座車帶您去,」醫生對伯爵說,「它會帶您跑得快些。一小時之內您就會回來。」
在動身以前,醫生重新檢查了傷病人很久,為的是讓自己放心病況。
紀葉羅阿仍在猶豫。他說:
「您不覺得我們這樣做有什麼不謹慎嗎?」
「不,沒有危險。他要的只是休息和安靜。紀葉羅阿夫人必須注意不要讓他說話,也儘量少對他說話。」
伯爵夫人愣住了,接著說:
「那麼不得對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