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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 3 /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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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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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著火車看過去,人們忙着跑到郵車,取下包裹,放進包裹。火車頭發出一連串的聲音,微微噴着氣,發出隆隆聲,停立不動,但只是像一匹馬站立不動,舉起馬蹄,抽動耳朵,不耐煩地等待繼續前進的信號。一位穿著長雨衣的高壯女人,露出憂慮的神色,沿著火車拉著一個一百磅的手提箱,用一隻膝蓋推動着。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起來激動而又痛苦。她的上嘴唇突出來,上面有小滴汗珠―――真是一個可憐人兒。「可憐的可人兒,」凡•德•闊倫想著:「但願我能幫助你,安慰你,體諒你―――只是為了那上嘴唇。但是每個人只顧自己,生命中事情就是這樣安排;而我此刻站在這兒,非常無憂無慮,看著你,好像看著一隻四腳朝天的甲蟲。」

車站小屋之中昏暗不明。黎明還是黃昏―――他不知道。他已經睡了不知道是兩小時、五小時、或者十二小時?他時常連續睡二十四小時,或更久,睡得非常深。他穿著一件半長的暗棕色冬天大衣,有着天鵝絨衣領。一個人很難從他的五官判斷他的年紀:可能在二十五歲和接近四十歲之間,無法肯定。他的皮膚黃色,但眼睛黑色,像沒有熄的炭,周圍有深深的陰影。這兩隻眼睛沒有透露好預兆。幾位醫生曾很坦白地對他說,他不會活很久。他的黑髮平穩地從一邊分開來。


  

他在柏林上車―――不過柏林並不是他旅程的開始。火車剛發動時,他就爬進了火車,臨時提着紅色皮手袋。他睡着了,現在醒過來,感覺自己完全脫離了時間,所以全身有一種清新的感覺。他很高興地想到一件事:他頸子上所掛的細細的金錶鏈,末端只有一個小獎章藏在背心口袋中。他不喜歡意識到時辰,也不喜歡意識到一個星期的每個日子,尤其是,他不去看日曆。不久以前,他已經沒有習慣去知道一個月的每個日子,或甚至一年的月份。一切想必都顯得渺茫―――他在心中這樣想,而「渺茫」一詞有內容,雖然很模糊。他在這種安排中很少被騷擾,或者從來沒有被騷擾,因為他努力與所有令人不快的訊息保持一個距離。畢竟,略微知道什麼季節不就夠了嗎?「現在約略是秋天,」他想著,凝視着潮濕和陰鬱的火車小屋:「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曾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嗎?」

他想到這兒,心中感到很滿足,几乎是一陣愉快的興奮。不,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還在德國嗎?沒有問題,在德國北部嗎?還要看看。當他的眼睛因充滿睡意而顯得很沉重時,車廂的窗子已經滑過一個明亮的招牌:招牌上面可能有車站的名字,但沒有一個字在他腦中轉變成圖畫。他在仍然是瞌睡的狀態中聽到車長叫了兩三次站名,但沒有聽清楚一個音節。但在那微光中(他不知道是早晨還是傍晚)出現一個奇異的地方,是一個陌生的城鎮。亞佈雷奇•凡•德•闊倫從架子上拿出毛帽,抓住紅色皮手提袋,上面的繩子繫著一條紅白絲毛格子花呢,一只有銀鉤的雨傘卷在裡面。雖然他的票上面寫着「佛羅倫斯」,他還是離開車廂和火車,沿著小屋走着,把行李儲存在衣帽室,點了一根雪茄,把雙手―――他沒有帶手杖也沒有帶雨傘―――伸進上衣口袋,然後離開車站。

外面,在潮濕、陰鬱,几乎空洞的廣場中,有五六位馬車伕在揮動鞭子,有一個戴着編織帽、穿著長外衣的車伕,顫抖地擠過來,有禮地問:「要到曼恩旅館嗎?」凡•德•闊倫有禮地謝謝他,繼續前進。他所遇見的人,大衣的衣領都往上翹,他也把衣領翻上來,下巴縮進天鵝絨中,抽着煙,走着路,不慢也不快。

他走過一道低牆,以及一扇搭配着兩座巨大塔樓的古老大門;他越過一座欄杆上飾有雕像的橋,看到水在下面緩慢、混濁地流着。一隻長長的木船,又舊又破,駛了過來,有一個人用一隻長長的柱子在船尾划動。凡•德•闊倫站了一會,靠在橋的欄杆。「這兒,」他對自己說:「是一條河,這兒是‘那條’河。我這樣稱呼它,因為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想到這兒真愉快。」然後他又繼續走。

他一直往前走了一會,走在一條街道的鋪道上,街道既不很狹窄,也不很寬闊。然後他轉到左邊。那時是傍晚,弧形的電燈亮起來了,閃動着,發出光芒,劈劈啪啪響着,然後照亮了陰暗的地方。店舖正要打烊。「所以我們可以說,天氣在各方面都是秋天,」


  
凡•德•闊倫想著,繼續沿著潮濕的黑色鋪道走着。他沒有穿橡膠套鞋,但他的長鞋鞋底很厚,很耐穿,很堅實,同時又顯得高雅。

他靠左邊走。人們走過他身邊,匆忙趕去辦事,或者辦完事趕回來。「我跟他們一起動着,」他想著:「很是孤獨且陌生,也許不曾有人像我這樣孤獨且陌生。我沒有事情做,沒有目標。我甚至沒有手杖可以依靠。沒有人比我更冷漠、自由,更超然;我不虧欠任何人什麼東西,沒有人虧欠我任何東西。上帝從來沒有對我伸出他的手,他完全不認識我。沒有慈善成分的真正不快樂是一種好事,一個人可以對他自己說:我沒有虧欠上帝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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