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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您先允許我對他說兩句話,」他指著兒子開口道。「阿廖沙,你沒有等我一起走,也沒有同我們告別,但是你剛走,下人便向伯爵夫人稟告說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不舒服了。她剛要跑去看她,但是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卻忽然親自枉駕進來,狀極難過,而且十分激動。她才我們直截了當地說,她不能做你的妻子。她還說,她要進修道院,說你曾經請她幫忙,而且向她供認你愛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的這一番令人難以置信的表白,而且又發生在這樣的時刻,不用說,蓋出於你同她那異乎尋常的傾心交談。她那神態近乎失常。你一定懂得,我當時有多麼驚訝和害怕。我剛纔路過此地,發現尊府有燈光,」他向娜塔莎繼續道,「於是早就索回在我腦際的一個想法便完全支配了我,使我無法抗拒我油然而生的衝動,我便進來一睹芳顏。意欲何為?我將立刻奉告,但是我要預先提出一個請求,請萬勿為我的解釋的某種尖鋭措詞感到驚訝。這一切是那麼突然....」
「我希望我定將懂得您將要說的話,並能給它以應有的....評價,」娜塔莎結結巴巴地說道。
公爵定睛注視着她,彷彿急於想在這一分鐘之內把她研究個透似的。
「我指望您能夠明察秋毫,」他繼續道,「現在我之所以冒昧前來,正因為我知道我在同誰打交道。我早就知道您了,儘管我從前對您的看法不公平,因而對您於心有愧。您聽我說:您知道,長久以來,我與今等之間有些不愉快的事。我無意為自己辯護;也許,我復對不起他,甚至比迄今為止所能設想的更甚、如果此話不假,那我自己也受騙了。我為人多疑,並自知有此弱點。我習慣于先看別人的壞處,再看別人的好處這是一顆冷酷的心固有的不幸特點。但是我這人不習慣掩飾自己的缺點。我聽信了街頭巷尾的閒言碎語,因此當您離開您的兩位高堂之後,我着實為阿廖沙擔心了一陣。但是當時我對您還不瞭解。我漸漸地作了一些調查,調查的結果使我深受鼓舞。我經過一番觀察、研究之後,終於深信我的懷疑是沒有根據的、我獲悉,您跟尊府吵翻了,我還知道,令尊極力反對您同小兒聯姻。單憑這一點,即您擁有這樣的影響,可以說吧,您擁有左右阿廖沙的無上權力,但是迄今為上你並未利用這一權力,並沒有強迫他娶您僅此一點便足以表明您這太太好了。儘管如此,我還是要向您坦白承認,我當時曾下定決心要極力阻撓您跟小兒喜結良緣。我知道,我說得太坦率了,但是眼下我的開誠相見于您於事大有裨益;您倘若把我的話聽完,您自己就會同意此言非虛。您離家出走以後不久,我就離開了彼得堡;但是我離開時已經不再為阿廖沙感到擔心了。我寄希望于您的高尚的自尊心。我明白,在我們兩家的不和結束之前,您自己也不願結婚;您不願破壞阿廖沙與我之間的父慈子孝,因為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和您的結合;您也不願意人家說三道四,說您想找個公爵做夫婿,攀龍附風,與我們家聯姻。相反,您甚至會對我們不屑一顧,也許還等着,有朝一R我會親自登門求親,請您惠于應允下嫁犬子。但是,不管怎麼說吧,我固執己見,對您不懷好意。我無意為自己辯護,但是個中原因我也不想對您隱瞞。這原因就是您既非出身名門,又非廣有資財。我雖然略有營產,但是我們多多益善、我們家道中落。我們需要的是名雜貴戚和金銀財寶。李娜伊達·費奧多羅芙娜伯爵夫人的繼女雖然並非是親國戚,但很有錢。只要稍一遲誤,就會出現其他求婚者,就會從我們手裡把這姑娘搶走;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儘管阿廖沙還太年輕,我還是決定給他說媒。您看,我對您毫無隱瞞。您可以蔑視我這父親,這父親居然自己承認他出於私利和偏見,竟然慫恿兒子去幹壞事;因為拋棄一個為他犧牲了一切,他非常對不起她的捨己為人的姑娘,乃是一種卑鄙下流的行為。但是我無意為自己辯解。擬議中的犬子與季娜伊達·費奧多羅芙娜的繼女喜結連理的第二個原因,是這姑娘非常值得愛和值得尊敬。她長得很好看,很有教養,脾氣好極了,人也很聰明,雖然在許多方面還是個孩子。阿廖沙性格軟弱,不愛動腦子,而且非常不懂道理,二十二歲了,還是一到小孩脾氣,除非有個優點,就是心好在有其他缺點的情況下,這品質甚至很危險、我早已經發覺了,我對他的影響開始減弱,浮躁、年輕人的衝動開始暴露無遺,甚至壓倒了某些應有的責任感。也許我大愛他了,但是我逐漸認識到,僅有我一個人來指導他是不夠的。與此同時,他還一定得處在某個人的經常不斷的、良好的影響下。他天性聽話、軟弱、多情,不喜歡命令別人,寧可去愛別人和順從別人。他一輩子恐怕也就這樣了。您可以想象得出,當我發現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正是我希望小兒迎娶的這麼一位理想的姑娘時,我有多麼高興啊。但是我高興得晚了;他已被另一種影響您的影響所籠罩,而且牢不可破。一個月前,我回到彼得堡,便開始仔仔細地觀察他,我驚訝地發現他竟大大地變好了。他的輕浮和孩子氣几乎原封未動,但是他身上卻牢固地樹立了某些高尚的情操;他開始感興趣的已不僅僅是兒時的遊戲,而是那些崇高的、高尚的、正經八百的東西。他的想法是奇怪的、不穩定的,有時候是荒謬的;但是願望、愛好,但是心-一卻變好了,而這是一切的基礎;他身上這一切好東西無可爭議地來自于您。您把他改造好了。不瞞您說,當時我就閃過一個想法,您可能比任何人都更能使他幸福。但是我趕走了這一想法,我不願作如是想。我必須想方設法使他離開您;於是我開始行動,並自以為已經達到了我想要達到的目的。一小時前,我還自以為勝利在我這一邊。但是在伯爵夫人家發生的事,一下于把我的如意算盤翻了個過幾,使我感到吃驚的首先是一件出乎意外的事:阿廖沙對您的眷戀的令人奇怪的嚴肅性和堅定不移,以及這種眷戀的執着和經久不衰。我向您再說一遍:您把他徹底改造好了。我忽地看到,他的這一變化甚至比我想象的還大。今天他忽然在我面前表現得他很有頭腦,這是我五萬沒有料到的,同時他又顯示出一種非凡的膽大和心細。他選擇了一條走出困境的最有把握的路。他觸動並喚起了人心中最高尚的情懷,即寬容他人和以德報怨的情懷。他聽憑受到他損害的女人處置,並向她請求同情和幫助。他觸動了一個已經在愛他的女人的強烈的自尊心,直截了當地向她承認她為情敵,同時又在她心中喚起她對她的情敵的同情,使她寬恕了他,並答應與他保持無私的兄妹之情。要去進行這樣的表白,同時又不使他人感到侮辱和委屈甚至那些員工於心計的人,有時候也未必能做到這點。可是像他這樣一顆初出茅廬、純潔而又受到很好指點的心卻做到了。我堅信,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您並沒有參與他今天的行為,既沒有說過什麼,也沒有出過任何生意。說不定對於這一切您才剛剛聽說,而且是他告訴您的。我沒有說錯吧?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