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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 68 /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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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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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頁

朗讀:

我認為向讀者簡要地介紹一下席勒不會是多餘的,席勒是一個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德國人。打從20歲起,也就是從俄國人還馬馬虎虎過日子的那段時光起,他就把自己的整個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而且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破例。他規定7點起床,下午兩點吃午飯,一切都準時去做,每到禮拜天就醉它一回。他決心用10年時間積攢下五萬盧布的資本,這就要像命中注定那樣信守不渝和不可更改,因為與其去勸說德國人更改誓言,還不如去勸說官員別去探頭探腦看上司的門房來得便當。他無論如何也不增加自己的開支,即使是馬鈴薯的價錢比平日又漲了許多,他也不多添一個戈比,情願少買一些,雖然有時免不了餓肚子,但他還是能夠挨得過去的。他做事可說是精細入微,規定一晝夜親吻妻子不得超過兩次,為了避免多吻一次,他一直只在湯裡放一勺胡椒;不過,在禮拜天,這個規矩就不那麼嚴格遵行了,因為席勒到時候要喝兩瓶啤酒和一瓶和蘭芹浸酒,而後者一向是被他罵不絶口的。他喝起酒來,一點也不像英國人那樣,一吃完飯便鎖上門,自斟自酌。恰恰相反,他這個德國人喝酒總是快活隨意,不是跟鞋匠霍夫曼,就是同木匠孔茨——也是德國人,一個大酒鬼——一塊兒痛飲。這就是落落大方的席勒的性格,因而最終弄得手頭十分拮据。雖然他是一個反應遲鈍的人,又是一個德國人,可是皮羅戈夫的舉動還是在他的心裡激起了妒意。他絞盡了腦汁,還是想不出辦法來躲開這個俄國軍官。而這時,皮羅戈夫正待在同伴們中間抽着煙斗,——因為上天的有意安排,但凡是軍官,都是抽着煙斗,——話中有話,滿面含笑地暗示他跟漂亮的德國女人有了隱秘的私情。用他的話來說,他跟這個妞兒已是情愛甚篤,其實呢,他對於贏得她的芳心几乎不抱什麼希望了。

有一天,他沿著平民街無事閒逛,不時地望望席勒那掛着畫有咖啡壺和茶炊的醒目招牌的房子;真是喜出望外,他一眼看見金髮女郎正探頭窗外,注視着過往的行人。他駐足而立,朝她揮揮手說:「古特—莫根!」金髮女郎猶如見了熟人似的朝他點了點頭。


  

「喂,您丈夫在家嗎?」

「在家,」金髮女郎答道。

「他什麼時候不在家呢?」

「每個禮拜天不在家,」金髮女郎傻乎乎地說道。

「這樣倒好,」皮羅戈夫暗地思量着,「這個機會難得。」

於是,下一個星期天,他冷不防地出現在金髮女郎的面前。席勒果然不在家。漂亮的主婦嚇壞了;不過,皮羅戈夫這一回可是謹慎多了,態度非常的恭謹,深鞠一躬,顯示出他那靈活而束着腰帶的身軀的迷人風采。他十分親切而有禮貌地說說笑笑,而傻乎乎的德國女人只簡單地隨口應答着。最後,他什麼法兒都用遍了,還是逗不起她的興緻,便向她提議跳跳舞。德國女人立刻便同意了。因為但凡德國的女人都愛好跳舞。皮羅戈夫這一下可滿懷希望了:其一,這樣一來可以給她帶來樂趣;其二,這可以顯示他的敏捷和靈巧;其三,跳舞可以挨得很近,摟抱著漂亮的德國女人的腰肢,以便得寸進尺;簡而言之,他料定這麼一來就可以馬到成功。他開始跳一種加沃特舞①,因為他知道對付德國女人要一步步來。漂亮的德國女人走到了房間中央,抬起了一隻迷人的纖足。這個姿勢惹得皮羅戈夫欣喜若狂,便情不自禁地前去吻她。德國女人一迭連聲地喊叫着,這在皮羅戈夫看來,就更添了迷人的風情;他連連狂吻着她。忽然間,門陡地開了,席勒帶著霍夫曼和木匠孔茨走了進來。三個體面的手藝匠人一個個喝得酩酊大醉。

①法國的一種慢步舞。

不過,我還是留給讀者去推想一下席勒會是多麼的憤慨和惱怒啊!

「無恥!」他怒氣沖沖地嚷道,「你怎麼膽敢親我的老婆?你是個下流胚,而不是俄國軍官。你真該死!我的朋友霍夫曼,我是德國人,而不是俄國豬玀!」

霍夫曼點頭稱是。

「啊,我不要帶綠帽子!我的朋友霍夫曼,抓住他的領子轟出去,我不想看見他,」他使勁揮動着胳膊,繼續說著,臉孔漲得像他那件紅呢子坎肩一樣的顏色。「我在彼得堡住了八年,我的母親在士瓦本,我的舅舅在紐倫堡;我是德國人,不是牛肉!叫他滾蛋,我的朋友霍夫曼!拽住他的手腳,我的夥伴孔茨!」

接着,三個德國人一把抓住皮羅戈夫的手和腳。


  

他徒然掙紮了一陣子;這三個手藝匠人是住在彼得堡的德國人中間最有氣力的人,這一回對他可是十分粗暴,不講任何客氣,老實說,我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來描述這令人可悲的遭遇。

我深信,席勒第二天準是在心驚膽顫中度過的,一定會渾身索索發抖,等待着警察隨時上門來,只要昨天發生的事情能像一場夢似的煙消雲散,他寧願破財消災。可是,已經發生的事是無可輓回了。皮羅戈夫憤慨和狂怒之狀,是無法加以描述的。只要一想到那難堪的羞辱,他就憤怒欲狂。他認為讓席勒受一頓笞刑和放逐到西伯利亞去,那還是最輕的懲罰。他快步趕回家去,以便穿戴整齊,直接去稟報將軍,把幾個德國手藝匠人的無法無天的暴行着力地渲染一番。他想馬上遞一紙呈文到參謀總部去。要是參謀總部懲辦不力,那就直接上訴到內府衙門,再不然就上達天聽。

然而,這件公案卻有點古怪地不了了之:他順路拐進了一家糖果點心店,吃了兩個分層夾餡的小點心,看了看《北方蜜蜂》上登載的消息,走出來時已經不那麼怒氣沖沖了。再說天已入暮,涼爽宜人,他正好在涅瓦大街上散散心;快到九點鐘時,他已心平氣順了,覺得星期天去打擾將軍不大合適,更何況將軍肯定是被人請到什麼地方做客去了,所以,他便動身去一位檢察官的家裡參加晚會,有一批文武官員在那裡歡聚一堂。他在那裡愉快地度過了一個晚上,跳瑪祖爾卡舞①出盡了風頭,不僅讓女舞伴們如醉如痴,而且也令男舞伴們嘖嘖稱道。

①波蘭的一種民族舞蹈,在當時頗為流行。

「我們這個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前天,我走在涅瓦大街上,想起了這兩樁軼事,心裡暗忖着。「命運是多麼奇怪和莫名其妙地捉弄我們啊!我們什麼時候得到過所期望的東西?我們又何曾達到過我們似乎力所能及的目標?一切都事與願違。命運賜給一個人十分出色的駿馬,而他卻冷漠無情地讓它們駕着車四處閒游,一點也不知憐惜它們的健美出眾,——而另一個人愛馬成癖,卻只能徒步而行,當別人牽着千里駒在他身旁走過時,只有嘖嘖稱奇的份兒。有的人家裡有上等廚師,可惜只有一張小嘴,兩小塊肉就吞嚥不下;而另一個人嘴巴有參謀總部①的拱門那麼大,唉,可惜只有吃一份土豆做成的德國餐的命。命運是多麼奇怪地捉弄我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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