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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一躍而起,突然全身顫抖,(您想怎麼樣?)她突然對著我跺起腳來。那是一頭野獸,那是獸性大發作,那是一頭獸性大發作的野獸。我嚇得目瞪口獃;這樣的舉動,我從來沒有料到。但我並沒有倉皇失措,甚至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仍然像以前一樣,用平靜的聲音,直截了當地向她宣佈,從今以後我不許她參加我的買賣活動。她當着我的面哈哈大笑,然後就從屋裡走了出去。
問題是她沒有權利走出這棟房子。沒有我的許可,她哪裡也不能去,這還是在她當我的未婚妻時就說好了的。傍晚前,她回來了,我一句話也沒說。
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出去了,第三天也是如此。我把當鋪一鎖,便去找她的兩個姑媽。結婚以後,我同她們就斷了聯繫:既沒邀她們來我家,我也沒去找過她們。到了那裡一打聽,原來她不在她們那裡。她們懷着好奇心理聽完我的話後,當着我的面就嘲笑開了,她們說:「您活該!」不過,我是料到她們會笑的。我馬上把那個年紀輕一點的老處女,用一百盧布收買了,答應先給她二十五個盧布。過了兩天她來到我家,說:「這裡有一個叫葉菲莫維奇的中尉軍官牽扯在裏邊,他以前是您同一個步兵團的同事。」我聽後大吃一驚。這個葉菲莫維奇在團裡給我吃的苦頭最多,一個月以前,這個不知羞恥的傢伙,裝做要當東西,到當鋪裡來過兩次,我清楚記得,他當時就同我妻子開始有說有笑。我當即就走過去,告訴他,鑒於我們以往的關係不和,叫他不要冒昧地到我這兒來。可是我腦子里根本就沒想過這種事,我只是簡單地想過,他是個無恥的傢伙。現在這位姑媽突然告訴我,他們已經有了約會,而且整個事情是由兩位姑媽以前的一位老相識尤里亞·薩姆索諾娃搓合而成的。這女人是個寡婦,而且還是個上校太太。那位姑媽說:「您太太現在經常去她家。」
這事的詳情我就從略了。為這事我總共花費了將近三百盧布,在兩天兩夜中我作好了這樣的安排:我將站在隔壁房裡,站在虛掩的房門後面,傾聽我妻子和葉菲莫維奇第一次rendes—vous①的情況。就在等待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妻子發生了一場短暫的爭吵,但這次爭吵對我來說,卻是太重要了。
①法語:幽會。
傍晚前她回來了,坐在床上,望着我嘲笑,同時用一隻小腳敲擊地毯。我望着她,腦子裡突然出現一個想法:這最近一個月,或者最好說是最近兩個星期,她的性格完全變了,甚至可以說變得絶然不同了,變成了一個蠻橫、好斗的人,我不能說她無恥,但是一個不講規矩,尋釁閙事的人。正在尋釁閙事的時候,溫和的性格卻對她起了抑制的作用。當她蠻橫無禮的時候,雖然出了格,仍然可以看到她是強迫自己這麼幹的,而且首先她怎麼也無法抑制自己的純潔和羞恥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種人有時甚至做出非常過分的事來,叫你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頭腦。慣于淫蕩的人則恰恰相反,總是斯斯文文,干的卻是更加卑鄙的壞事,不過表面上卻裝出一副循規蹈矩、彬彬有禮的樣子,自以為比你們高明得多。
「您是因為貪生怕死,害怕決鬥,被人從步兵團趕出來的,是真的嗎?」她突然吹毛求疵地問道,兩隻眼睛閃閃發亮。
「是真的,是根據軍官們的裁決,要求我離開步兵團的,雖然我自己在此以前,遞交了申請退伍的報告。」
「是把您當膽小鬼趕出來的嗎?」
「對,他們判定我是膽小鬼。但是我拒絶決鬥,不是因為我膽小怕死,而是因為我不願意服從他們橫蠻無理的判決,在我自己並不認為受到侮辱的時候,去答應決鬥。您知道,」這時我實在忍不住了,「用行動起來反抗這樣蠻橫的做法並承擔其一切後果,這比參加任何決鬥,都要有大得多的勇氣。」
我沒能剋制住自己,似乎用這句話去為自己進行辯護;而她需要的也恰恰就是這個,使我受到一次新的屈辱而已,她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
「在以後的三年中,您在彼得堡流落街頭,像流浪漢一樣,要求別人施捨半個戈比,並且在撞球桌子底下過夜,是真的嗎?」
「我還在乾草廣場維亞澤姆斯基大院①過過夜。是的,這是真的。離開步兵團以後的生活中,我有過許多可恥和墮落的行為,但不是精神上的墮落,因為即便是在當時,我也是第一個憎恨我的行為的。這僅僅是我意志和智慧方面的墮落,而且只是由於我處境的絶望所造成的。但是,這些已經過去了。……」
①這是彼得堡一個著名的低層人民尋歡作樂的地方,那裡有許多低級的酒館、飯店,是一棟很大的四層樓房。
「啊,現在您成了大人物,成了有錢的富翁了!」
這是暗示我開了個當鋪。但是我已控制住自己。我發現她渴望我作出一些屈辱性的解釋,但是我沒有這麼做。恰好這時有個當東西的人,按了按門鈴,於是我便到外面廳裡去接待他了。過了一個小時以後,她突然打扮好,準備外出的時候,站在我面前,說:
「但是結婚以前,這事您一點也沒對我說過,是嗎?」
我沒有回答,接着她就走了。
就這樣到了第二天,我站在這間房裡的房門後邊聽著,看我的命運如何解決,口袋裏則藏着一支手槍。她穿戴得整整齊齊,坐在桌旁,葉菲莫維奇則在她面前扭扭捏捏,裝腔作勢。結果呢(我說這話是給自己點面子),與我預感和設想的一模一樣,雖然我沒有意識到我對此有所預感和設想。我不知道我是否已把這點表達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