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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 63 /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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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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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桌旁,開始貪婪地吃着,主人每挪動一步,他都嚇得渾身發抖,擔心主人發現他在搗鬼,主人稍一轉身,他便拿着燒鷄往桌子底下躲藏。最後,他終於初步滿足了自己的胃口,這時才想起自己的主人。「克德里爾,你預備好了沒有?」——主人喊道。「預備好啦!」——克德里爾很敏捷地答道,這時才想起几乎沒給主人剩下什麼。

盤裡只剩下一隻雞腿了。主人愁眉苦臉,憂心忡忡,什麼都沒有覺察到,獃獃地坐在桌旁,而克德里爾則手拿餐巾站在他背後。當克德里爾迴轉身來面向觀眾,朝主人擠眉弄眼時,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手勢,每一個鬼臉,都逗引得觀眾忍不住哈哈大笑。主人剛開始用餐,魔鬼就出現了。


  

戲再往下演就叫人有些莫名其妙了,鬼的出現未免太不合乎人之常情了:戲台側面的一道門被打開,於是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衣的怪物,它沒有面孔,頭上頂着一個燃着蠟燭的燈籠,另一個怪物也是頭上頂着燃着蠟燭的燈籠,手裡還拿着一把鐮刀。為什麼頂着燈籠,為什麼拿着鐮刀,鬼為什麼穿白衣服?這一切誰也不能夠解釋。不過,誰也不去想這些事。似乎這是理所當然的。

那位老爺十分勇敢地把身體轉向魔鬼,並朝它們喊道:他已經作好準備讓它們把他帶走。克德里爾象個兔子似的嚇得直往桌子底下鑽,儘管他十分害怕,但他卻沒有忘記從桌上抓起酒瓶。魔鬼暫時消失了,克德里爾從桌底下爬出來;但當主人剛又開始吃燒鷄時,三個魔鬼又出現在室內,從身後抓住老爺,把他帶往地獄裡去了。「克德里爾!救救我呀!」——主人喊道。

但克德里爾哪裡還顧得上他呢,他這次把酒瓶、盤子甚至麵包都藏到桌子底下。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啦,魔鬼和主人都不見了。克德里爾從桌下爬出來,四下張望着,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狡猾地眯縫起眼睛,坐在主人的位置上,一邊向觀眾點頭,一邊低聲說道:

「好啦,現在就剩下我一個人啦……老爺沒有了!……」

大家都為他失掉了主人而哈哈大笑;這時他鬼鬼祟祟地轉向觀眾,愈加洋洋得意地做着眉眼,同時壓低聲音補充道:

「魔鬼把主人抓走了!……」

觀眾歡喜若狂!除了主人被魔鬼抓走不提,台詞說得那麼好,動作顯得那麼狡黠奸詐,鬼臉扮得那麼滑稽可笑,這一切確實讓人不能不為之鼓掌、喝彩。但克德里爾好景不長。他剛剛把酒瓶擺上,斟滿酒杯,正要舉到唇邊去時,魔鬼突然又回來了,踮着腳尖悄悄地從他身後走了出來,從側面一把將他抓住。克德里爾聲嘶力竭地大聲喊叫,但由於膽怯,他不敢回頭看。

他也不能自衛:手裡拿着酒瓶、酒杯,他不忍丟下這兩樣東西。他驚嚇得張着嘴靜坐了片刻,瞪大眼睛看著觀眾,臉上那種驚恐萬狀的表情顯得十分滑稽可笑,這時完全可以給他畫一幅像。最後,魔鬼把他提起來,拖走了;他手裡抓着酒瓶,兩腳亂踢,嘴裡不停地喊叫着。從後台繼續傳來他的喊叫聲。

幕落,大家哄然大笑,人人欣喜若狂……樂隊開始演奏卡馬林舞曲。

人們開始安靜下來,隱隱約約聽得見演奏聲,但轉瞬間曲調越來越高,節奏越來越快,三絃琴的響板彈得噹噹直響……這是卡馬林舞曲到了最高潮,如果格林卡能到我們監獄來聽聽這次演奏,那該有多好啊!一幕音樂伴奏啞劇開始了。在啞劇表演過程中,卡馬林舞曲一直響個不停。舞台上的佈景是一間農舍的內室。室內坐著磨坊主人和他的妻子。

磨坊主人在一個角落裡修理馬具,他的妻子則在另一個角落裡紡綫。妻子由西羅特金扮演,磨坊主人由涅茨維塔耶夫扮演。


  
應當指出,我們的道具是相當簡陋的。無論在這齣戲裡,還是在前一齣戲裡,甚或在其他幾齣戲裡,您看到的與其說是真正的佈景,毋寧說是您以自己的想象加以補充的佈景。隨便將一塊破地毯或馬披子拿來當作後牆,側面是用幾塊破布權充屏風。左邊什麼也沒有,所以連通鋪都能看得見。

但是觀眾並不苛求,寧願用自己的想象去加以補充。囚犯們是很善於這樣做的:「既然說這是花園,那你就把它看做花園好了,說是房間,就是房間,說是村舍,就是村舍——是什麼都可以,用不着吹毛求疵。」西羅特金穿上少女的服裝,真是嫵媚動人。觀眾們已經在低聲嘖嘖稱羡了。

磨坊主人修理好馬具,抓起皮帽子,拿起皮鞭,走到妻子跟前用手勢告訴她,他要出去,當他不在家時,她要是讓誰進來,他就……他指指皮鞭。妻子一邊聽著一邊點頭。這根皮鞭,她似乎很熟悉:這位少婦大概常常背着丈夫別有所愛。丈夫下場。

丈夫剛走出門,妻子便在他身後揮起拳頭罵他。這時有人敲門;門開了,一位鄰居,也是開磨坊的,走了進來,他是一個留着鬍鬚、穿著短襖的莊稼漢。雙手捧着一條紅手帕作為禮物送給她。少婦笑了笑,鄰人剛要擁抱她,又傳來一陣敲門聲。

往哪兒躲藏呢?她匆匆忙忙把他藏在桌子底下,自己則坐下來紡綫。又來了一個崇拜者:這是一個穿軍服的司書。一直到這時候這幕啞劇演得是完美無疵的;手勢動作都準確無誤。當您觀看這些業餘演員表演的時候,您甚至會感到詫異,會不由自主地想道:在我們俄國,有多少多才多藝的人都被白白地毀滅在牢房和令人痛苦的厄運之中了啊!扮演司書的這個囚犯,大概曾在外省劇院或家庭戲班子裡登台演出過,因此他覺得我們所有的演員,沒有一個懂行,沒有一個會按舞台上的步伐走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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