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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 66 /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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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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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因偽造貨幣而被判刑的,住院已近一年,看樣子他什麼病也沒有,但卻竭力要大夫相信他患有動脈瘤。他達到了目的:逃脫了苦役和體刑,一年後又被解送到T城,住在某個醫院裡。他是一個身材矮小但很結實的小伙子,年紀在二十八歲左右,是個大騙子手和通曉法律的傢伙;他很聰明,但卻十分放蕩,而且過于自信,他的自尊心几乎達到了病態的程度,他竟一本正經地要人們相信他是世界上最誠實最正直的人,他甚至認為他完全無罪,而且還要永遠堅持這種信念。他首先開口跟我說話,好奇地向我問長問短,十分詳細地給我介紹醫院裡的規章制度。

不用說,他首先向我聲明他是大尉的兒子。他極力裝得象是一位貴族,或者至少也是「貴族出身」。接着,前來看我的是一個來自感化連的士兵,他開始要我相信他認識很多從前被流放的貴族,並說出了他們的名字和父名。他是一個頭髮已經斑白的大兵,從他的面部表情就能看出,他說的這一切全是謊話。


  

他叫切庫諾夫。他所以巴結我,顯然可能是由於他料想我有錢。他一看見我有一包茶葉和糖,便立即主動為我效勞:取出茶壺,幫我沏茶。我的獄友米—茨基曾答應明天托前來醫院幹活的囚犯給我捎一把開水壺來。

可是還沒等捎來,切庫諾夫就把一切都給辦妥了。他弄到一個小鐵鍋和一個茶碗,把水燒開,泡上茶,總之,他待我十分熱心,這立刻引起了另外一個病人對他的惡毒嘲笑。那個病人患的是肺病,躺在我對面,姓烏斯季揚采夫,他就是我前面提到過的那個由於懼怕體刑而喝了半瓶泡着煙末的烈酒,因而得了肺癆病的待審犯人。在此以前,他一直一聲不吭地躺着,困難地呼吸着,聚精會神而又嚴肅地盯着我,同時悻悻地注視着切庫諾夫。

他那股非同一般的、怒氣沖沖的嚴肅勁兒,給他的憤怒增添了一種特別滑稽可笑的色彩。到最後,他實在憋不住了:

「好一副奴才相!這一回可找到主子了!」他氣喘吁吁地用虛弱無力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看來,他已經活不了幾天了。

切庫諾夫氣忿地向他轉過身去。

「誰是奴才?」他一邊說,一邊輕蔑地瞧著烏斯季揚采夫。

「你就是奴才!」烏斯季揚采夫用十分自信的口吻答道,好象他完全有權斥責切庫諾夫似的,好象他是專門被派來監督切庫諾夫的。

「我是奴才?」

「對啦,你就是奴才!好心的人們,你們聽聽,他還不承認呢!他還感到驚奇哩!」

「這與你有什麼相幹!你沒看見,他老人家孤單單一個人,無人服侍,他不習慣,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為什麼不能服侍他?你這個毛臉小丑!」

「誰是毛臉小丑?」

「你就是毛臉小丑。」

「我是毛臉小丑?」

「對,你就是!」

「我要是毛臉小丑,那麼你是美男子啦?看你那副臉相,活象一個烏鴉蛋兒……」

「你純粹是一個毛臉小丑!既然上帝要你死,你就老老實實躺着等死好啦。可你卻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你幹嗎要干涉別人?」


  

「幹嗎!哼,我寧肯向皮鞋叩頭,也不願向樹皮鞋鞠躬①。我父親就沒彎過腰,他也不讓我屈膝彎腰。我……我……」①從前,俄國有錢有勢的人多穿皮鞋,窮人多穿樹皮鞋。這裡的意思是:服侍人應該服侍那些有錢有勢的人,而不應服侍窮鬼。

他本想繼續講下去,但一陣劇烈的咳嗽一連持續了好幾分鐘,連血都咯出來了。他那狹窄的腦門上滲出一層冷冰冰的虛汗。咳嗽妨礙了他,要不然,他會繼續講下去的;從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還想再罵上一陣,但無奈只好有氣無力地揮揮手作罷……到最後,切庫諾夫也就把他忘掉了。

我覺得,這位肺癆病患者的怒氣與其說是衝著切庫諾夫,不如說是衝著我發的。切庫諾夫想博得我的歡心,藉以弄幾個錢花,為此誰也不會生他的氣或者特別瞧不起他。任何人都明白,他之所以這樣做只不過是為了錢。普通老百姓對這種事是絶不會過分苛求的,他們能夠諒解他。

烏斯季揚采夫實際上是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的茶葉,不喜歡我腳上帶著鐐銬仍擺出老爺的派頭,好象我沒有僕人侍候就不行似的,儘管我從未僱過任何人,也不想讓任何人來侍候我。的確,無論什麼事我總是想儘量由自己來做,特別不願讓人看出我是一個嬌生慣養的闊少爺,處處擺出一副老爺的派頭。既然談到了這一點,不妨說這多多少少也與我的自尊心有關。然而——我一點也不明白這是怎麼搞的——我總是擺脫不掉那些自願前來效勞的各種僕人的糾纏,到頭來,他們把我給完全控制住了,他們實際上成了我的主人,我則變成了他們的奴僕;當然從表面上看,我似乎仍然是真正的主人,好象沒有僕人侍候就不行似的,而且過着老爺式的生活。

這種情況當然使我感到十分苦惱。不過,烏斯季揚采夫是個容易動怒的肺癆病患者。其他病人都擺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甚至帶著幾分高傲的神情看著我。我記得,當時大家都全神貫注在一件特別的事情上:我聽囚犯們說,那天晚上將把一個受審犯人送到我們病房裡來,他現在正在受棒刑。

囚犯們都懷着某種好奇的心理等待着那個犯人的到來,不過,據說他受的刑罰並不重一一只有五百棍。

我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病人。據我觀察,這裡真正有病的人患的多半是壞血病和眼病——這兩種疾病都是當地的常發病。病房裡住着幾個這樣的病人。其他真正有病的人患的是寒熱病、各種皮膚病和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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