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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 71 /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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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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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停止一味抱怨環境的時候了。不錯,環境能毀掉我們身上的許多東西,但並不是全部;有些狡猾而又飽經世故的騙子手,往往巧妙地把一切都推諉于環境的影響,他們不僅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弱點,而且常常以此掩蓋自己的卑鄙行為,特別當他們是一些能說會道和善於舞文弄墨的傢伙的時候。不過,我又離開本題了,我只是想說,普通老百姓所不信任和仇視的只是醫務界當局,而不是醫生。當他們瞭解到醫生實際上是一些什麼人的時候,他們很快就會消除自己的偏見的。

我們醫院裡的其他一些條件,直到目前在許多方面還不符合人民精神,醫院裡的規章制度直到現在還是同普通老百姓的習慣相敵對的,因而也就不能贏得老百姓的充分信任和尊重。根據我自己的一些親身體會,我認為至少是這樣的。


  

我們的主治醫師一般都要在每個病人面前停下來,嚴肅而又特別認真地檢查每一個病人,詢問病情,開藥方,指定飲食。有時醫師本人也看得出來,有些病人其實並沒有什麼病,他們只是為了逃避幹活才住院的,因為在這裡,可以睡在鋪有褥墊的病床上,而不是睡在光禿禿的鋪板上,再說,病房裡也比較暖和,不象拘留所那樣潮濕和擁擠,拘留所裡總是關滿着許許多多形容憔悴、骨瘦如柴的待審犯人(在俄國各地,几乎所有的待審犯人都是形容憔悴而又骨瘦如柴一一這就說明,待審犯人的精神狀態几乎總是比已判過刑的犯人更為沉重);鑒於這種情況,我們的主治醫師便心平氣和地將這些病人的病情登記為febris catarhalis①,留他們住院,有時甚至讓他們住一個星期。

①拉丁文,意為「卡他性冷熱病」。我們大家都常常取笑這種所謂的febris catarhalis。大家都很清楚,這是醫生和病人之間達成的一項諒解,是裝病的代用語。囚犯們自己則把febris catarhalis翻譯成「預備性刺痛症」。

病人有時濫用醫生的慈善心腸,一直住到他們被強行趕出醫院為止。再看看我們的主治醫師是怎樣趕他們出院的吧:他彷彿有點膽怯,彷彿不好意思直接告訴病人,他已經痊癒,應該出院了;雖然他完全有權直接了當地、無須多費口舌地在病歷上寫上sanat est①,讓病人出院。①拉丁文:痊癒。他先是向病人作一些暗示,然後用肯求的口吻說:「是不是該出院了?你差不多已經痊癒,病房裡又這麼擠,」等等,直到病人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最後由病人自己請求出院為止。

醫務主任雖說也是一個慈善而又正直的人(病人也很喜愛他),但比主治醫師卻要嚴厲果斷得多,有時他甚至會說出一些冷酷無情的話來,然而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受到我們特別的尊敬。主治醫師走後,醫務主任在全體醫生的陪同下來到我們病房,他也對每個病人進行單個檢查,特別要在那些重病號面前停下來,總是善於對他們講幾句善意的、使人感到鼓舞的話,甚至還常常說幾句知心的話兒,總之,他給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對於那些因患「預備性刺痛症」而住院的人,他也從未拒絶過,也不打發他們回去;不過,如果病人固執己見,不肯出院的話,他就直接了當地請他出院:「喂,老兄,你也躺夠了,休息過了,該回去啦。你應該有自知之明。

」堅持不肯出院的往往是那些逃避幹活的懶漢,特別是夏天活忙季節,或者是那些候刑犯人。我記得,為了迫使一個這樣的病人出院,曾對他採取了特別嚴厲甚至有點殘酷的措施。這個病人是因患眼疾而住院的;他兩眼發紅,抱怨說他的眼象針扎一般疼痛。醫生們採用發皰藥膏、水蛭吸血、往眼睛裡滴腐蝕性眼藥水等方法給他治療,可是疼痛並不見減輕,眼睛也不見有好轉。

醫生們漸漸開始懷疑他的病是假裝的:炎症並不重,既不惡化,也不痊癒,總是處于一種不好不壞的狀態,這種情況是很值得懷疑的。其實,囚犯們早就知道他是在裝病騙人,雖然他自己並不承認這一點。他是一個年輕小伙子,長得也挺漂亮,但卻給我們大家留下一種不愉快的印象:他從不向別人吐露自己的心聲,總是疑心重重,愁眉不展,不跟任何人說話,皺着眉頭看人,見誰都躲避,彷彿對誰都有戒心似的。我記得,有人甚至懷疑他幹過什麼壞事。


  

他當過兵,有過嚴重的盜竊行為,被查獲後,挨了一千棍,然後被送進軍犯連。我前面已經說過,為了推遲受刑的時刻,待審犯人有時甚至鋌而走險:受刑前用刀子把某個長官或自己的獄友捅一刀,這樣就會對他進行重新審訊,把受刑的日期再往後推遲兩、三個月,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至于兩個月以後他將會受到兩倍、三倍的刑罰,他對此是不加考慮的;反正只要眼下能把那可怕的時刻往後推遲哪怕幾天也行,至于後果如何,他就不管了——這些不幸的人的精神有時竟頽喪到如此嚴重的程度。我們當中已經有人在悄悄議論,應該對他加以提防:說不定他夜間會宰人的。

不過,也只是說說而已,其實並未採取任何特別的預防措施,就連那些睡在他旁邊的人也是如此。不過,人們卻發現他夜間用從牆壁上剝下的石灰或別的什麼東西揉搓眼睛,以使眼睛第二天早晨又紅腫起來。最後,醫務主任聲言要對他實行穿線放膿療法。對於那種經過長期治療而又不見效果的頑固眼疾,當一切醫療手段都試過以後,為了保護視力,醫生們往往決定採用一種令人極感痛苦的治療方法:就象醫治一匹馬一樣,給患者使用穿線放膿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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