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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散文 - 39 / 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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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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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桑悅又畢竟不同於劉禹錫,劉氏在他的陋室裡熱情接待來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雖然因文化層次的不同而拒斥了低階層百姓的介入,對於同一層次的當代人還是門口開放的。桑悅則堅持「獨坐」的標準,只與書中的古聖賢為師生為好友,而不接受同代人的親近。我們固然可以說這是因為獨坐軒太小,條件限制之故,桑說自己不也說,軒「大如鬥,僅容台椅各一,台僅可置經史數卷」。

然而這其實只是作者拒絶與外界交往的一種特殊形式,何以見得?《獨坐軒記》最後便泄露了天則:「予之所紛實糾錯者,皆出之寂寞者也,而天壤之間,坐予者寥寥,不謂之獨,亦莫予同。」這就是說,桑悅之所以喜歡在獨坐軒裡接待那些書中的古人,其根本的原因在於那些古人本也是孤獨的寂寞者。而在現實世界中,他卻難以找到這樣能深深體味到孤獨寂寞的知音,所以他便只能「獨坐」了。


  

在劉、桑二人或群處、或獨坐的生活方式間分出軒輊來是沒有必要的,因為它們是不同時代的產物。我們感興趣的是,桑說這種獨處的意識其實是反映了明代中葉以來知識分子個性意識的覺醒。任何時代任何企圖超越該時代正統意識思考的人都會萌發出一種孤獨感。但不同時代的人對於這種孤獨感的處置卻大相逕庭。

明代中葉以前的知識分子遇到這種情況時,更多是採用自我壓抑或怨天尤人的方式,其基點是落在「我」的意識可以並且應該與流行意識同一的考慮上。而明代中叫以後的知識分子則大多認為「我」的意識是第一位的 沒有必要非與正統的一致。因此,他們對於這種孤獨感便更多地是採取肯定的態度,乃至像桑悅這樣,對此還沾沾自喜。如果我們考慮到當時明代社會政治的黑暗與腐敗,我們是不能不對桑悅的思想行為表示讚許的。

自然,桑悅之所以寫這篇《獨坐軒記》,還有其直接的動因。成化年間,他兩次參加會試,均因「答策語不雅馴」 而被斥,第三次得了個副榜,上報年齡時又被昏庸的官僚看花了眼,誤將26歲認作66歲,發往泰和也就是文中所說的西昌去做一個小小的學官——訓導。以桑氏之高才,竟被埋沒如此,真不免令人扼腕長嘆。而桑悅到泰和任上後寫這篇《獨坐軒記》,也就不是無的放矢了。

杜環小傳.宋濂

杜環,字叔循。其先廬陵人[1],傳父一元遊宦江東[2],遂家金陵[3]。一元固善士[4],所與交皆四方名士[5]。環尤好學[6],工書[7],謹傷[8],重然諾[9],好周人急[10]。

父友兵部主事常允恭死於九江[11],家破。其母張氏,年六十餘,哭九江城下,無所歸。有識允恭者,憐其老,告之曰:「今安慶守譚敬先[12],非允恭友乎‧盍往依之[13]‧彼見母,念允恭故[14],必不遺棄母。”母如其言[15],附舟詣譚[16]。

譚謝不納[17]。母大困[18],念允恭嘗仕金陵[19],親戚交友或有存者[20],庶萬一可冀[21]。復哀泣從人至金陵[22],問一二人,無存者。因訪一元家所在,問:「一無今無恙否[23]?」道上人對以[24]:“一元死已久,惟于環存。

其家直鷺洲坊中[25],門內有雙桔,可辨識。」

母服破衣[26],雨行至環家[27]。環方對客坐見母,大驚,頗若嘗見其面者[28]。因問曰:「母非常夫人乎‧何為而至于此[29]?」母泣告以故[30]環亦泣,扶就座[31],拜之,復呼妻子出拜。妻馬氏解衣更母濕衣[32],奉糜食母[33],抱衾寢母[34]母問其平生所親厚故人[35],及幼子伯章。

環知故人無在者[36],不足付[37],又不知伯章存亡,姑慰之曰[38]:「天方雨,雨止為母訪之[39]。苟無人事母[40],環雖貧,獨不能奉母乎[41]?且環父與允恭交好如兄弟,今母貧困,不歸他人[42],而歸環家,此二父導之也[43]。願母無他思[44]。」時兵後歲饑[45],民骨肉不相保[46]。

母見環家貧,雨止,堅欲出問他故人。環令媵女從其行[47]。至暮,果無所遇而返[48],坐乃定[49]。

環購布帛,令妻為製衣衾。自環以下[50],皆以母事之。母性褊急[51],少不愜意[52],輒詬怒[53]。環私戒家人[54],順其所為[55],勿以困故輕慢與較[56]。

母有痰疾,環親為烹藥[57],進匕箸[58];以母故[59],不敢大聲語。

越十年,環為太常贊禮郎[60],奉詔祀會稽[61]。還,道嘉興[62],逢其子伯章,泣謂之曰:「太夫人在環家,日夜念少子成疾[63],不可不早往見。」伯章若無所聞[64],第曰[65]:「吾亦知之,但道遠不能至耳。」環歸半歲[66],伯章 來。


  

是日[67],環初度[68]。母見少子,相持大哭[69]。環家人以為不祥,止之。環曰:「此人情也,何不祥之有[70]?」既而伯章見母老,恐不能行,競給以他事辭去[71],不復顧[72]。

環奉母彌謹[73]。然母愈念伯章,疾頓加[74]。後三年,遂卒。將死,舉手向環曰:「吾累杜君,吾累杜君!願杜君生子孫,咸如杜君[75]。

」言終而氣絶。環具棺槨殮殯之禮[76],買地城南鐘家山葬之,歲時常祭其基雲[77]。

環後為晉王府錄事[78],有名,與余交。

史官曰[79]:交友之道難矣!翟公之言曰[80]:「一死一生,乃知交情。」彼非過論也[81],實有見於人情而云也。人當意氣相得時[82],以身相許[83],若無難事[84];至事變勢窮[85],不能蹈其所言而背去者多矣[86]!況既死而能養其親乎[87]?吾觀杜環事,雖古所稱義烈之士何以過[88]。而世俗恆謂今人不逮古人[89],不亦誣天下士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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