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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散文 - 91 / 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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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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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柑子的人笑着說:「我從事這種職業,已有好多年了。我愛它養活自己。我賣它,別人買它,還沒聽見有說什麼的,卻唯獨不能滿足您的需要嗎?世上干騙人勾當的人不少,難道就我一個嗎?您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啊。當今那些佩帶兵符、坐虎皮椅子的人,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好像是捍衛國家的人才,他們真的能夠傳授孫武、吳起的韜略嗎?那些高高地戴着官帽,腰上拖着長長帶子的人,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好像是朝廷的重臣,他們真的能夠建立伊尹、皋陶的功業嗎?盜賊興起卻不知道抵擋,百姓貧困卻不知道解救,官吏狡詐卻不知道禁止,法度敗壞卻不知道整頓,白白地耗費國家倉庫裡的糧食卻不知道羞恥。

看看那些坐在高敞的廳堂上,騎着高頭大馬,喝足了美酒,吃飽了魚肉的人,哪一個不是龐然大物、令人生畏,哪一個不是威嚴顯赫、可供效法呢?可是無論到哪裡,又何嘗不是外表象金玉、內裡像破絮呢?現在您對這些不去分析明辨,卻來查究我的柑子!」


  

我沉默着,無言答對。回來再想想他的話,覺得他好像是東方朔一類人物,難道他是對世事表示憤慨,對邪惡表示憎恨的人嗎?他是假借柑子來進行諷刺嗎?

梅譜序.王思任

天下有必傳之心,無必傳之人,何也?心可以八萬世,而人必不肯出百年。試擺列一世之人摘看之,必卑者逐無涯,高者命不朽。誰不鑿七竅而開四關[1]?至百年之外,其人與心,俱血俱土也。有熒然一點如火之傳薪者,無幾也。

天下未有至焉者,而心為至,有至心斯天下有至人也[2]。心不至則人不傳,則天下無不傳之人,而多有不傳之心也。

山陰劉雪湖,少時見王元章畫梅而悅之[3],至忘寢食。學之成,遂負笈買履[4],走名山幽壑,遂不知老之將至。始焉以元章畫,繼焉以梅畫,迄于今從心所欲。或以雪湖畫,或不以雪湖畫,腕脫神飛,墨停三日,而淋漓之氣不止。

曾有廣文嚴某泛舟[5],展視其圖,值花蝶翩來,依依數里許。又曾畫倪中丞之壁,越半載,蜂食其華殆盡。化則還天,誠能動物,一之至也。雪湖嘗告人曰:「畫梅以韻格勝。

」夫韻在聲後,格在局先。善歌善弈者可知而不可解,即可解而又不可知。雪湖直以梅知之,而以畫解之,此其心之獨至,千載而下有必傳者也。著《梅譜》凡四刻,俱為好事者攜去。

性既孤高,而家貧不能再刻,無以應問奇者。

予偶還裡中,訪雪湖山房,則鶴髮鮐背[6],兩瞳子碧照,而神甚王[7]。方高庵梅軒之下,猶在杜機冥契間也[8]。出舊稿示余,余為刻之於姑熟宦邸。其詩卷稍為次第,余悉仍之以昭厥志[9]。

人共謂雪湖得梅之趣,而吾獨謂雪湖得梅之苦。人徒欲傳雪湖之畫,而吾獨欲傳雪湖之心。倘從此有如其歌弈之悟以至心而心傳焉,則是《梅譜》乃導師也。

註釋:

[1]四關:耳、目、心、口。[2]斯:則,連詞。[3]王元章:元王冕,字元章,號煮石山農、梅花屋主。後期歸隱九里山,賣畫為生,工畫墨梅,或用胭脂作沒骨梅,別具風格。

[4]負笈買履:猶如說出外遊學。負笈,背着書箱。履,鞋。[5]廣文:儒學教官。

[6]鶴髮鮐背:形容人老了,發白背駝的樣子。[7]王wàng:通旺,旺盛。[8]杜機:閉絶心機。冥契:與造物暗中投合。

[9]悉仍之以昭厥志:完全按照舊的樣子刊刻,以彰明他的心志。

王思任15741646,浙山陰人。字季重,號遂東。萬曆進士。工畫,有《弈律》、《百家論鈔》。


  
米襄陽志林序.陳繼儒

予談陸友仁《米顛遺事》[2],恨其故實未備,嘗發意排纂。江東好古收藏之家所遇襄陽書畫,小有題識者,輒手錄之。而范長康多讀異書,搜討米事,尤醜類而詳[3],歷題曰《志林》,請予敘。

予惟古今雋人多矣[4],惟米氏以顛著。要之,顛不虛得,大要浩然之氣全耳。後人喜通脫而憚檢括[5],沓拖拉攞[6],沾沾藉米顛氏為口實。夫米公之顛,談何容易!公書初摹二王[7],晚入顏平原[8],擲斤置削[9],而後變化出焉,其雲山一一以董、巨為師[10],詩文不多見,顧崖絶魁壘如深往者[11],而公之顛始不俗。

兩蘇、黃豫章、秦淮海、薛河東、德麟、龍眠、劉涇、王晉卿之徒[12],皆愛而樂與之遊,相與跌宕文史,品題翰墨,而公之顛始不孤。所居有寶晉、淨名、海岳,自王、謝、顧、陸真跡以至摩詰[13],玉躞金題[14],幾埒秘府,而公之顛始不寒。陪祀太廟,洗去祭服藻火[15],至褫職,然潔疾淫性不能忍,而公之顛始不穢。冠帶衣襦,起居語默,略以意行,絶不用世法[16],而公之顛始不落近代。

奉敕寫《黃庭》,寫禦屏,奮筆振袖,酣叫淋漓,天子為捲簾動公,徹賜酒果,文其甚則跪請禦前硯以歸,而公之顛始不屈挫。寄人尺牘,寫至「芾拜」,則必整襟拜而書之,而公之顛始不墮狡獪。

嗚呼米顛,曠代一人而已!求諸古今,張長史得其怪[17];倪元鎮得其潔[18];敷文學士與高尚書得其筆[19];滑稽談笑,遊戲殿廷,東方朔、李白得其豪[20]。故曰:米公之顛,談何容易!公沒于淮陽軍,先一月,盡焚其平生書畫。預置一棺,焚香清坐其中。及期舉佛,合掌而逝。

吾視其胸中,直落落無一物者,其聖門所謂古之狂歟?洙泗之時[21],楚狂在接輿[22];濂洛之時[23],楚狂在芾。其顛可及也,其浩然之氣不可及也。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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