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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閑情記趣篇) - 67 / 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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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閑情記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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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式的第一次抽菸卷,是在二十六歲左右,在美國西部等船回國的時候;我正式的第一次所抽的煙捲,是美國國內最通行的一種煙捲,「幸中」Lucky Strike。因為我在報紙、雜誌之上常時看到這種煙捲的觸目的廣告,而我對於煙捲又完全是一個外行,當時為了等船期內的無聊,感覺到抽菸卷也算得一條便利的出路,於是我的「幸中」便落在這一種煙捲的身上。

船過日本的時候,也抽過日本的國產煙捲,小號的,用了日本的國產火柴,小匣的。


  

回國以後,服務于一個古舊狹窄的省會之內;那時正是「美麗牌」初興的時候,我因為它含有一點甜味,或許煙葉是用甘草焙過的,我便抽它。也曾經斷過煙,不過數日之後,發現口的內部的軟骨肉上起了一些水泡,大概是因為初由水料清潔的外國回來,漱口時用不慣黴菌充斥着的江水、井水的緣故,於是煙捲又照舊的吸了起來,數日之後,那些口內的水泡居然無形中消滅了;從此以後,抽菸卷便成為我的一種習慣了。醫學所說的煙捲有毒的這一類話,報紙上所登載的某醫士主張煙捲有益於人體以及某人用煙捲支持了多日的生存的那一類消息,我同樣的不介介於懷……大家都抽菸卷,我為什麼不?如其他是有毒的,那麼茶葉也是有毒的,而茶葉在中國原是一種民需,又是一種騷人墨客的清賞品,並且由中國銷行到了全世界,——好像菸草由熱帶流傳遍了全世界那樣。有人說,古代的飲料,中國幸虧有茶,西方幸虧有啤酒,不然,都來喝冷水,恐怕人種早已絶跡于地面了,這或許是一種快意之言,不過,事物都是有正面與反面的。

煙、酒,據醫學而言,都是有毒的,但是鴉片與白蘭地,醫士也拿了來治病。一種物件我們不能說是有毒或無毒,只能說,適當,不適當的程度,在施用的時候。

抽菸卷正式的成為我的一種習慣以後,我便由一天幾支加到了一天幾十支,並且,驅于好奇心,迫于環境,各種的煙捲我都抽到了,江蘇菜一般的「佛及尼」與四川菜一般的「埃及」。舶來品與國貨,小號與「Grandeur」,「Navycut」與「Straightcut」,橡皮頭與非橡皮頭,帶紙嘴的與不帶紙嘴的,「大炮台」與「大英牌」紙包與「聽」與方鐵盒。我並非一個為吸煙而吸煙的人,——這一點自認,當然是我所自覺慚愧的,——我之所以吸煙,完全是開端於無聊,繼續于習慣,好像我之所以生存那樣。買菸卷的時候,我並不限定於那一種;只是買得了不辣咽喉的煙捲的時候,我決不買辣咽喉的煙捲,這個如其算是我對於煙捲之選擇上的一種限定,也未嘗不可。

吸煙上的我的立場,正像我在幼年蒐羅畫片,採集郵票時的立場,又像一班人狎妓時的立場;道地的一句話,它便是一般人在生活的享受上的立場。

我咀嚼生活,並不曾咀嚼出多少的滋味來,那麼,我之不知煙味而作了一個吸煙的人,也多少可以自寬自解了,我只知道,優好的煙捲濃而不辣,惡劣的煙捲辣而不濃;至于普通的煙捲,則是相近而相忘的,除非到了那一時沒得抽或是那抽得太多了的時候。

橡皮頭自然是方便的,不過我個人總嫌它是一種滑頭,不能叼在唇皮之上,增加一種切膚的親密的快感,即使有時要被那煙捲上的稻紙帶下了一塊唇皮,流出了少量的血來,個人的,我終究覺得那偶爾的犧牲還是值得的,我終究覺得「非橡皮頭」還是比橡皮頭好。

煙嘴這個問題,好像個人的生活這個問題,中國的出路這個問題一樣,我也曾經慎重的考慮過。煙嘴與橡皮頭,它們的創作是基于同一的理由。不過煙嘴在用了幾天以後,氣管中便會發生一種交通不便的現象,在這種的關頭上,煙油與煙氣便並立於交戰的地位,終於煙油越裹越多,煙氣越來越少,煙嘴便失去煙嘴的功效了。原來是圖求清潔的,如今反而不潔了;吸煙原來是要吸入煙氣到口中,喉內的,如今是雙唇與雙頰用了許大的力量,也不能吸到若干的煙氣,一任那火神將煙捲無補于實際的燃燒成了白灰,黑灰。


  
肅清煙嘴中的積滯,那是一種不討歡喜的工作;雖說吸煙是為了有的是閒工夫,卻很少有人願意將他的閒工夫用在掃清煙嘴中的煙油的這種工作之上。我寧可去直接的吸一支暢快的煙,取得我所想要取得的滿足,即使熏黃了食指與中指的指尖。

有時候,道學氣一發作,我也曾經發過狠來戒煙,但是,早晨醒來的時候,喉嚨裡總免不了要發癢,吐痰……我又發一個狠,忍住;到了吃完午飯以後,這時候是一飽解百憂,對於百事都是懷抱著一種一任其所之,於我並無妨害的態度,於是便記憶了起來,自己發狠來戒吸的這樁事件,於是便拍着肚皮的自笑起來,戒煙不戒煙,這也算不了怎麼一回大事,肚子飽了,不必去考慮罷……啊,那一夜半天以後的第一口深吸!這或者便是道學氣的好處,消極的。

還有時候,當然是手頭十分窘急的時候,「省儉」這個布衣的,面貌清癯的神道教我不要抽菸,他又說,這一層如其是辦不到,至少是要限定每天吸用的支數。於是我便用了一隻空罐裝好今天所要吸的支數;這樣實行了幾天,或是一天,又發生了一種阻折,大半是作詩,使得我悖叛了神旨,在晚間的空罐內五支五支的再加進去煙捲。我,以及一般人,真是愚蠢得不可救藥,寧可將享受在一次之內瘋狂的去吞嚥了,在事後去受苦,自責,決不肯,決不能算術的將它分配開來,長久的去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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